第四十九章《王阳明(第三部:此心光明)》(8)
衣卫旗校大喜,赶紧回南昌告知了江彬。
(二)
上一次冀元亨跟着守仁一起把宁王等人押往杭州,走到广信时,守仁派他拿着太监吴经送来的公文到京城的兵部衙门去“查勘”,冀元亨就此跑了一趟京师,到兵部去查了一下,结果倒证明那个“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忠所下的公文是真的。
当然,这道公文本来就是真的,冀元亨白跑这一趟,无非是故意拖延,好让守仁这里有时间有借口从广信出来直奔杭州。所以冀元亨本就不在乎公文的真假。现在从兵部拿了一道“公文是真”的文书,算把公事办完了,自己也就回了南昌。
此时守仁还病在杭州,雷济等人也没回来,剩下一个伍文定也给江彬迫害了一场,押回吉安软禁起来。冀元亨自己并无职司,在南昌城里又找不到一个熟人,又因为书生气重,什么事也没多想,只知道阳明先生还没回南昌,就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只等着守仁回到南昌再去拜见。
可冀元亨这个老实人哪里知道,这时候他已经被天下最凶狠的豺狼盯住了。
这天夜里正在屋里盖着被子睡觉,忽然房门咯棱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黑暗里只见几条影子扑了进来,就在床上将冀元亨紧紧摁住,一声也没叫出来就被塞住了嘴,扭过双手捆绑起来,接着一个布袋罩在头上,昏天黑地给人架了出来,脚不沾地直拖出院子,塞进一辆马车,车子立刻走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冀元亨被人架了出来,七拐八转,也不知给拖进了什么地方,终于被人丢在地上,头上罩着的黑布袋被拿去,嘴里塞的东西也掏了出来。再看时,却是不知何处的一间厢房,屋里灯火通明,正面摆着一张大椅,却没有人坐,身边站着七八条汉子,一个个虎背熊腰,面容凶恶,被烛光一照,好像煞神降世一般。
冀元亨读了一辈子书,游学各处,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可今天这事当真让人魄散魂飞!从被人绑住到现在,他既叫不得一声,也挣不动一下,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种时候这种情景,冀元亨只能以为自己是落在宁王余党手里了,只怕立时就要遇害,心里也不存侥幸的想法了,嘴里刚讲得出话,立时用尽全身力气叫骂道:“你们这些大胆的反贼竟敢在南昌城里行凶,将来落在王都堂手里,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昏头昏脑骂了两句话,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头戴圆帽,脚蹬虎头靴,身穿杏黄绣金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分明是个锦衣卫的百户。
到这时候冀元亨才知道自己落在了什么人手里。
可“知道”是一回事,“明白”是另一回事。冀元亨知道自己被锦衣卫的人拿了,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拿他,只是既不害怕了,也不骂人了,慌忙问道:“这位大人,学生是个举人,平时自认并无作奸犯科之事,不知大人为何拿我?”略想了想,又倔头倔脑地加了一句,“纵是要拿,也该青天白日带了刑具王法到家中去捕拿,为什么半夜潜入住处将我掳来?这简直是贼人强盗的行径,哪里是官府衙门的做派?”
冀元亨是一个书呆子,满身呆气,不知道害怕。可他哪里想到面前这些恶狠狠的酷吏根本不和人讲道理的。这一句质问顿时惹怒了那个百户,二话不说,照着冀元亨的脸上就是几个嘴巴,厉声喝道:“你这囚徒不知死活,敢拿这屁话问你爷爷!跪好了!等着大人来问你!”
冀元亨给人打得昏天黑地,满脸是血,又被两个人拧着胳膊摁着跪在地上,哪里肯服,嘴里叫道:“你怎么打人?学生若犯了罪,你等就把学生带到公堂去审,这等胡抓滥捕,无故逼讯,学生必要告到大理寺去!”
听冀元亨乱叫乱嚷,这几个人不耐烦起来,往上一拥,顿时把冀元亨放倒在地上,这些都是折磨人的老手了,拳脚极有路数,只几下子,已经打得冀元亨叫也叫不出,蜷着身子缩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这时候房门一开,又走进一个人来,一屋子的人都忙着给此人行礼。那人冷冷地问道:“冀元亨到案了吗?”
锦衣卫百户指着躺在地上的冀元亨说:“此人便是。”www.sxynkj.ċöm
那人哼了一声,随即在高脚太师椅上坐下,这边几个旗校忙把冀元亨拖了起来,硬是摁着跪在地上。
冀元亨抬头看去,只见面前坐着一个人,穿一件大红金绣过肩四爪云蟒官衣,腰间束着玉带,身材壮硕魁伟,一张阴沉沉的黑脸,颊边横着一道吓人的箭创,粗眉环眼,鼻梁宽扁,嘴唇倒生得细薄如线,蓄了两撇漂亮的八字须,知道这是一个主事的大官,却并不认得。可自己是个读书人,又无过错,却被这些打手摁着跪在这里,心里不服,大声说:“这位大人,学生是个举人,依《大明律》见官之时不须跪拜,未革功名之时,更加不可动刑,如今大人这样对学生,只怕于刑律不合吧?”
冀元亨哪里知道,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兼任提督东厂平虏伯江彬。在这个人眼里,一个举人连草芥都不如,哪有什么理可说的?这种时候也不用江彬说话,自有旗校过来扭住冀元亨的胳膊,摁住头,不让他抬起头来大声讲话。过了一会儿,江彬才慢慢地问:“你是湖广举人冀元亨?”
虽然无缘无故被人绑架来,又挨了一顿暴打,可冀元亨那一身书呆气还没被打掉,现在眼看有人来审他了,倒觉得自己就快有出头之日了似的,也不忙着争执什么当不当跪的事了,忙抬起头来说:“学生正是冀元亨,敢问这位大人,冀某到底所犯何罪,旗校们为何将学生捕来?”
江彬冷冷地问道:“你不知罪吗?”
“学生实不知罪。”
“好,本官问你,你可曾进过宁王府?”
想不到这些人把他抓来,却是要问这个,冀元亨觉得十分意外,略想了想:“学生确实进过宁王府一次。”
“你和宁王说了什么?”
“学生与宁王讲论了《西铭》。”
江彬是个粗人,并不知道《西铭》是什么,身边的一个锦衣卫千户忙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江彬微微点头,冷笑道:“胡说!你不过是个举人,宁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把你找去讲论学问?分明是你受了王守仁指派,到宁王府里与他暗通消息,商量谋反的事,是不是?”
这一句话可真把冀元亨给问傻了,张口结舌,半天才说:“这话从何说起!王都堂是平叛的功臣,宁王一干人等都是他亲手拿获的,先生和宁王暗通什么消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话音未落,背后的旗校厉声喝道:“住口!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得多言!”
冀元亨可受不得这样的气,忍不住转过头来高声道:“大人问话学生自然要答,天下哪有不让人说话的衙门!”
见这个书呆子真是迂腐得有趣,江彬冷笑一声:“锦衣卫就是不让人说话的衙门!本官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和你磨牙,只问你一句话:是不是王守仁派你去王府和宁王密谋造反的事?”
到这个时候,冀元亨再有一身呆气,也听出江彬话里的意思来了,立时大叫起来:“绝无此事!王都堂是平叛的大功臣,你们怎么可以陷害他?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说实话,江彬真的不想在这个小小的举人身上多费时间,只想尽快拿到一份口供,就派人去拘捕王守仁。见冀元亨不知死活,在这里充硬汉,就对左右吩咐一声:“这般刁滑之人,你等知道怎么审了。”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廊道,身后囚室之中已经响起了冀元亨的惨叫之声。
在江彬想来,冀元亨这样的书虫子没见过世面,大都是些软骨头,落在锦衣卫旗校手里,最多两个时辰,就是让他说自己的父母是“反贼”也不难。这时候快四更天了,江彬也乏了,自顾去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这才想起,把身边的人找来问:“那个冀元亨招了吗?”
那锦衣百户缩头缩脑地说:“大人,想不到这个读书人骨头很硬,审了半夜,用了几遍刑,硬是一个字的口供都没有。”
一听这话江彬顿时瞪起眼来:“废物,养你们干什么用!”把手下人骂了两句,自己起身往囚室而来。
一进屋门,立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只见冀元亨被绑在刑架上,身子都已经打烂了,满脸满身都是血迹。
这些锦衣卫比豺狼还狠,折磨起人来没有不下死力的。可这个呆头呆脑的文弱书生却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撑着,打到现在,硬是一个字也没招供。
看了这个场面,江彬也十分意外:“看不出你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骨头这么硬!你他娘的跟谁学的!”
半晌,冀元亨低声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吗?学生自然是跟阳明先生学的。”壹趣妏敩
“我看那王守仁也未必有你这样的硬骨头。”
江彬这话里竟有几分赞赏冀元亨的意思。冀元亨冷笑一声:“你们这些禽兽,根本不配提起阳明先生,也就只是来害我这样的人罢了。”
一句话把个江彬气得暴跳如雷:“好,你既这么说,老子就把你的骨头都嚼碎了!”回头吩咐旗校,“不是有炮烙之刑吗?让他试试!”
听这一声令下,几个旗校立刻上前,三两下剥去冀元亨上身的衣服,两个旗校取过烧红的烙铁,直往冀元亨的胸前烙了下来,立刻冒起一股黑烟,发出刺鼻的焦臭,冀元亨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江彬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等手下人在冀元亨身上烙了三四下,才让他们停了手,走上来说:“现在你还有什么硬话要说?”
冀元亨疼得浑身乱颤,一时说不出话来。江彬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也不抬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锦衣卫是国家的王法,进了这里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外头的人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来给你申冤,这里的人会把你的骨头碾成粉,把你身上的油都一点点榨干,可偏不让你死。你一日不说,就在这黑牢里受一日苦,一个月不说,就熬你一个月,三年两年也是你。早一天说了,就少受一天的罪,你自己想清楚!”
好半晌,冀元亨终于忍住了疼痛,颤抖着低声说:“要如何就如何吧,不必说这些话,我自有一个良知在心里,并不怕你们,不怕你们……”
想不到这个书呆子竟是这么一个人,江彬倒觉得有点儿意外,冷笑着说:“我倒没看出你来,还真是个读圣贤书的。可你就不为家人想想?本官知道你是湖广武陵人,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女儿,你若再不招认,我这里传一道令,把她们也都拿到牢里,和你一起用刑受苦,你信不信?”
冀元亨脸色一下变得灰白,半晌,却又低声说道:“锦衣卫是国家的王法,若是审案,不该牵扯我的妻女。可你等并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国家法度,要抓我的妻女就去抓吧,你们有这本事,也有这心肠,我所有的不过是一个良知,我拼的不过一个‘死’字,死后与妻女相见,再向她们赔罪就是了。”
江彬厉声吩咐手下:“立即发下揭帖,命旗校赴湖广常德府武陵县密捕冀元亨家人,一起来南昌受审。”回头看了冀元亨一眼,见他脸色惨白,可眼睛里都是倔强之气,显然并不肯屈服,也知道自己一时拿此人没有办法,只得吩咐手下:“慢慢审他,有了口供立刻送来给我。”转身出去了。
(三)
江彬、许泰等人到南昌后过了好些日子,王守仁和雷济才从杭州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前些日子守仁一直在杭州城里养病,心里想着既然把宁王交上去了,皇帝必然不会再南下巡幸,江西一省也就无事。另外自己硬把宁王押送到杭州,已经违了圣旨,依着正德皇帝的脾气,必会把自己革职。王守仁倒正盼着被罢官呢,所以凡事不问,什么心也不操,只管在杭州养病,等着处罚的圣旨送来,好辞官回家。
哪想到等来等去,却等来一道旨意,任命王守仁为江西巡抚,即刻赴任。
同时,守仁也从传旨的人嘴里打听到,此时皇帝已经下了江南,銮驾驻跸扬州,江彬、许泰、张忠三人带了四万大军早已开赴江西去了!
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情!
到这时候王守仁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从杭州动身赶回南昌,这一路上不敢休息,昼夜急行,等赶到南昌之时,还是已经晚了。
守仁进南昌城的时候,巡抚衙门已经被江彬等人占了,留在城里主持公事的伍文定也已不见了踪影,守仁只好先到江西提刑按察司住下,向旁人打听,这才知道江彬等人进城那天无缘无故把伍文定打了一顿,后来押送回吉安府软禁起来了。
伍文定是立过大功的人,留在南昌处理公事,没有过错,如今又刚升了江西按察司,却无故被江彬等人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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