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王阳明(第三部:此心光明)》(8)
第八回占南昌折辱按察使,设毒计密捕冀元亨
(一)
听说平虏伯江彬、安边伯许泰带着朝廷大军到了南昌城外,留守南昌处置公事的吉安知府伍文定觉得十分奇怪,不知这路军马所为何来。可人家已经来了,不去迎接又不行,只好命人打扫行辕,准备好江彬、许泰等人的住处,自己带着一百名军士,领着南昌城里的各位官员一起出城来迎。远远看见军马开了过来,伍文定把手一摆,南昌城外顿时锣鼓齐鸣。伍文定快步赶上前来,只见一路大军浩浩荡荡而来,一眼看不到头尾,当先骏马上坐着两个官员,身后一群武将旗校团团簇拥,想来就是江彬、许泰了,伍文定赶紧迎上前来:“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江彬连眼皮也没抬,淡淡地问:“你是何人?”
“下官吉安知府伍文定。”
江彬转头对许泰冷冷地说:“这个人就是伍文定,王守仁在江西和宁王勾结的事他都知道。”话音刚落,许泰在一旁厉声喝道:“拿了!”
听这一声令下,旁边的十几个锦衣卫一拥而上,顿时把伍文定摁在地上。伍文定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我是朝廷命官,立有军功,未犯过失,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许泰冷笑道:“你这反贼还不知罪吗?”
伍文定梗起脖子高声说:“下官无罪!”
“无罪?王守仁勾结宁王意图谋反,你与他同谋,还想抵赖!”许泰顺手把马鞭递给身边的旗校,“给我打,打到他认罪为止。”那旗校接过鞭子,上来就往伍文定身上狠狠抽打起来。
到这时候伍文定还没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眼前这几个人都发了疯,说的话毫无根据。现在被人不由分说摁住就打,伍文定又气又急,嘶声吼道:“我辈为平叛乱,不顾生死,不恤九族,现在国贼已平,不敢居功,可我等有何罪?你们都是天子亲征扈从之臣,居然无故拷打官员,屈辱忠义,依法当斩!”
自从起兵平叛以来,伍文定一直是守仁的副手,在江西军兵中威信很高,现在眼看伍文定无故受刑,又听他骂这些人“依法当斩”,伍文定带来的这群军士们不由得躁动起来,纷纷要往上闯。江彬忙冲许泰使个眼色,许泰厉声喝道:“谁敢谋反,格杀勿论!”听了他这一声招呼,身后的京军士卒蜂拥而上,弓上弦刀出鞘,把伍文定带来迎接的百十个江西官员军士团团围住。
眼看再这么下去,只怕江西的官员兵士要血溅当场,伍文定忙冲他们喊道:“有王法在,众人不可轻动!”
江彬这些人虽然大权在握,无法无天,可他们现在还没进南昌城,也并不愿意就在城外妄杀人命,惹出大乱。眼看伍文定一句话把江西军士都喝住了,江彬低声吩咐许泰:“把伍文定押到车上,带回去审。”许泰一摆手,锦衣卫旗校不由分说把伍文定拖上了马车,几万人的大队一拥而进南昌城,把出来迎接的江西官员都扔在了城门之外。
江彬这些人从扬州一路开到南昌,首要的是争功;其次是要掠取宁王历年积敛的财宝;最后是要收拾那个不识抬举的王守仁。现在眼看功劳是争不上了,这些人就一心惦记起财物之事。进城之后并没有立刻审伍文定,只是把他下在狱里,江彬这几个人立刻进驻江西巡抚衙门,把与宁王有关的一应账簿典册都收缴回来,让随来的文书清查账目。
宁王谋反之前是天下头一等的亲王,他得势的时候,王府里占着无数的庄田、店铺、产业。现在宁王败了,这些东西都被官府查封,如今也都记在账册之上,看账上的数目竟值数十万两银子!可庄田之类都是有数的,产业铺面急切之间也变不成现银,这些东西江彬他们弄不到手,也带不走,再值钱也是无用。眼下江彬他们要的是金银细软,是可以卷在包袱里带走的浮财。可南昌城里偏偏就找不到这些浮财。
见不到钱,江彬这些人哪肯罢休,又派出锦衣卫心腹旗校接掌了南昌的府库,逐一查点银两财物,又派人接管藩司下属的各处官库,到处查起账来,可查来查去,银钱粮食等物与账册所记分毫不差。
此时南昌城里的宁王府邸被一把大火烧掉了一多半,剩下的遗址也一直有官军把守着,府里仅存的财物都在。江彬即刻命京军接管王府,带着人直闯进府里搜掠,可进去一看,除了些家具什物,根本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宁王府竟然只是一间空屋?江彬哪里肯信!立刻把掌管簿册的书办找来,逼着他交出王府财务的清单账册,结果账册拿来一对,钱物两清,连一扇围屏、一张板凳都登记在上头了。江彬又到牢里把羁押其间的宁府内监等人提出来拷问,逼他们说出宁王埋藏的金银宝藏,结果倒也审出两三处地窖密窟,却早已被江西官员们打开,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一一造在账册里了。
这些上了账的财物,江彬他们也掠不去了,王府里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分文也不值。结果江彬这些人来回折腾了好几天,竟没能从宁王府里占到什么便宜。
宁王,天下最富裕的藩王,以前他得势的时候,每年都成千上万地在京城里行贿!如今抄他的家,竟抄不出银子来?江彬哪里肯信,一怒之下竟叫锦衣卫把这个管账簿的书办扣押起来,打了一顿,硬逼他交代自己“替江西官员做假账”得了多少好处,可原本没有的事,拷问也问不出。江彬只得又命锦衣卫到此人家里去搜找,结果掘地三尺,仍然找不出一两银子来。
这书办没说瞎话,他也不敢说瞎话,宁王府里没有财物。
早先宁王出兵去攻安庆、南京之时,李士实、刘养正等人已经估计到南昌将要陷落,凡是能带走的金银财宝,全都装船运走了。后来这些财宝大半在决战之前奖赏给士卒们了,剩下的一点儿金银,有些跟着战船一起沉到江里去了,有些被当兵的弄到手,全都席卷而去了。宁王府确实有过百万金银,可如今,分文不剩了。
功劳争不到手,已经把江彬等人气得暴跳如雷,眼下连银子也找不到,这些人哪肯罢休,竟把江西巡抚衙门的主簿、书办人等全都扣了起来,一个一个地审问,又派人去把南昌府衙、新建县衙、提刑按察司衙门一个一个都接了下来,最后连学道衙门和江西贡院都封了,到处寻找埋藏的“宁府”金银,几天之内拷打了不少人,到底弄不出一个钱来。壹趣妏敩
要说一个人嘴紧,不承认私吞财物,倒有可能,这上下拷问了几十人,个个都如此说,抄了几十个地方,找不出一两多余的银子!到这时候,江彬、许泰等人都不得不相信了:原来江西宁王府里,真的没有钱财。
要在南昌城里找出宁王的宝藏来,不但能发一笔财,还能借机收拾王守仁。可现在没有银子,想整治王守仁就更难了。到这时江彬又想起伍文定来,吃过晚饭,就和许泰商量着要审伍文定,却见提督军务太监张忠走了进来。
张忠是正德皇帝身边亲信的大太监,平时一向和江彬结盟共同对付钱宁,和江彬、许泰二人交情莫逆。但张忠是在皇宫里长起来的宦官,和江彬、许泰这些长年在边关统军的将领不同。这个太监心里明白,有了权势不妨作威作福,可也别把事儿闹得太大。这次江彬一进南昌先抓了伍文定,张忠在旁就觉得不妥,可这事江彬事先没和他商量,动手的时候又太快,张忠连嘴也没插上,现在眼看江彬要审伍文定,张忠赶紧跑了过来:“都督,这个伍文定的事咱们再商量一回?”
“这事商量什么?在路上咱们几个已经商定了,这次到南昌,先要拿下王守仁!此人眼下还没回到南昌,咱就先把他的党羽制住,从这些人嘴里审出王守仁谋反的把柄来,只要扳倒了王守仁,剿宁王之功就在咱们手里了。”
江彬这几句话说得太直白了,张忠听得直皱眉头,在一旁的许泰也有点听不过去,忙笑着说:“皇上一心要亲自到南昌来擒宁王,可这个王守仁偏偏不肯,非要把宁王押到京城去献俘,好让他自己出这个风头,全然不顾皇帝的面子,这样的臣子就是有罪!都督这次查办王守仁,也是在替皇上出气。”
到这时候江彬也觉出自己刚才那话说得太蠢,就算有许泰帮着圆场,也仍然没什么意思,摆摆手:“反正是要扳倒王守仁,就从伍文定身上审起好了。”
张忠忙说:“都督,伍文定是吉安知府,在战场上立了功的,和他一起立功的知府、县令、指挥还有十几个人,这些人只是被王守仁临时从各府县卫所召集而来,未必就是王守仁的亲信死党,咱们要是治了伍文定的罪,那十多个人只怕都要治罪,这么一来岂不是把江西一省有功的人全抹掉了?这些人只怕都不服气。”
“几个府县官员,他们敢说什么?”
见江彬一味蛮横不讲道理,张忠心里暗暗摇头:“咱们收拾王守仁,是因为他扫了皇帝的面子,可这些下面的官员不过是打仗的人,王守仁到京师献俘并没有他们的事,而一旦治他们的罪,牵连又太广,弄到最后天下皆知,咱们也不好收拾了。”
“你的意思是,要放过这个伍文定?”
“都督就放了他,让伍文定立刻返回吉安府,未得调遣不得再到南昌来,这件事也就遮过去了。”
江彬皱着眉头问:“不审这些人,怎么扳倒王守仁?”
“宁王眼下还押在钱塘县,都督是锦衣卫指挥使,兼领东厂,正好借着职务派心腹手下去杭州审问宁王,看宁王和王守仁之间有什么‘密谋’,审出来就是铁证,不是比从伍文定嘴里挖出来的东西强得多吗?”
江彬又想了半天,点点头:“这话有理。还是从宁王身上动脑筋更容易些。”吩咐身边的人,“去把伍文定放了,但别让他在外面乱走动,立刻弄一辆车送回吉安府去,再派几个缇骑带上驾帖沿路跟着他,盯紧,不要让他在半路上胡说八道。到吉安府后就把伍文定软禁在府衙,不让他跟任何人接触,大军离开南昌之前,不准伍文定离开府衙一步,府衙里的书吏们也不准去见他。”
张忠笑道:“都督这个安排十分妥当。”
江彬忙说:“还是张公公想事情想得深,我这就派心腹人去杭州审问宁王。”
当夜,一队锦衣卫的缇骑押着伍文定悄悄离开南昌,回了吉安府。另一路也直出南昌,飞马往杭州方面提审宁王去了。
既然不用审问伍文定了,江彬这些人在南昌城里一时没事可做,都早早歇息了。第二天一早,江彬等人在江西巡抚衙门大堂上升座,命南昌城里的文武官员来拜见,准备向地方上索要贿赂,可等了一上午,来拜会的官员并不多,都是些各府的主簿、书办之类,真正管实事的官员几乎见不到一个。
此时的南昌城刚经历了一场大乱,以前的旧官员不是被宁王抓捕杀害了,就是跟着宁王谋反被下狱问罪了,王守仁留下维持局面的伍文定又被江彬这伙人押回吉安去了,弄得南昌城里几乎没有官了,这么一来,江彬想索贿都无从索起了。正在烦恼的时候,忽然来了圣旨,将王守仁升任江西巡抚,伍文定升任江西按察使。
接了这道旨,江彬等人暗暗吃惊,也都各自庆幸,亏得没有审伍文定,否则自己这边正在动刑,伍文定却升了江西臬司,这事还真就不好收场了。
可王守仁在何处,江彬等人也不知道,忙问传旨的太监。那太监答道:“王守仁眼下还在杭州养病,皇上另有旨意给他,估计王大人接旨后不日就到江西上任。”
这么说,王守仁和他身边的官员轻易还真动不得,要想收拾王守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宁王身上动手了。
这时候江彬的手下已经到了杭州府,立刻提审宁王等人。而这些人审问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守仁和宁王之间到底有什么“密谋”……
可惜,王守仁和宁王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密谋,连宁王自己都说不出什么来。锦衣卫的人又不能对宁王动刑,只好把其他人提出来左审右问,费了不少工夫,终于给他们问出一个话题来:王守仁的学生冀元亨曾到宁王府里讲学。
这些话甚至不是从宁王嘴里问出来的,因为当日冀元亨来跟宁王讲论的是一篇《西铭》,是古代圣贤亲定的学问,满篇文章只有“忠孝”二字罢了。宁王谋反在即,一个举人竟敢到王府里去讲《西铭》,等于指着鼻子在骂朱宸濠一样,也算是有个天大的胆子了。宁王若把此事说出来,倒好像在为冀元亨请功似的。
可宁王身边的人却不知道冀元亨和宁王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个举人进过王府,见过宁王。现在锦衣卫的人来审问,他们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从宁王的手下嘴里审出“冀元亨”三个字来,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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