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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李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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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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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东暖阁,随便问了几件政事,到后来,似乎不经意地提起:“朕听说张天祥一案已经审结,不知结果如何?”

  刘健忙说:“此案已经定案,张天祥私自出关,滥杀无辜,挑起边衅,谎报战功,犯的是死罪,张斌是幕后主使,也依例论死。”

  朱祐樘微眯着双眼淡淡地问:“这么说杀良冒功之事是真的?”m.sxynkj.ċöm

  刘健稳稳奏道:“确凿无疑,事实俱在。”

  见内阁打了“包票”,朱祐樘点点头,从书案上拿过一本折子来:“朕这里有个东西,几位先生不妨看看。”

  刘健忙接过折子和谢迁、李东阳一起看。这一看,三位阁老都大吃一惊。

  原来这是一份东厂的密报揭帖,上面写着:东厂奉旨密查张天祥案,发现张天祥率军出塞大破蒙古军马,杀死袭击女真贡使的凶手,所立战功完全属实。指挥使张茂平时与张天祥有仇,诬告功臣;原任御史王献臣玩忽职守,未经详查就将事件上报;新任巡按御史余濂和大理寺少卿吴一贯枉纵冤狱,将张天祥屈打成招。现在张天祥已经死在狱里。张天祥的叔父张洪为他鸣冤,说张天祥有功不赏,反遭冤狱,如果朝廷将张天祥和张斌处死,必使守边将士寒心,士卒不肯用命。请将此案重审,以明法纪。

  看了这份揭帖,三位阁老面面相觑。

  这个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人证俱在,已经定案,现在却凭空出来这么一张揭帖,竟要将全案彻底推翻,这从何说起?

  再说,这个案子本该交由大理寺审理,为了强调对案件的重视,皇帝又派锦衣卫的人同审,已经足够了。东厂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特务,一向只负责督察京城官员,边关发生的案件根本不在东厂职权范围之内,为什么东厂的人要费这么大力气插手此事?而且得出的结论又是这么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最怪的是,皇上为什么拿出东厂的揭帖给内阁的人看?按规矩,东厂揭帖是不能交给朝臣看的。

  这么一大堆疑问,把内阁三位老臣弄得一头雾水,可现在皇上问到这儿了,内阁又不能不做答复。问题是:怎么答复?

  答不上来呀。

  三位阁老大眼瞪小眼发了半天愣,还是刘健硬着头皮上奏:“东厂揭帖所奏与大理寺的案卷完全不同,臣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内阁首辅说他“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个答案够泄气的。朱祐樘冷冷地说:“东厂是朕的心腹,他们的奏报没有不实之理。”

  皇帝这话等于承认:东厂插手“张天祥案”是皇帝直接授意的,话说到这儿,其实已经“点了题”。可刘健竟没注意到这个重要的“暗示”,仍然向上奏道:“臣以为此案已经交由巡按御史和大理寺同问,又有锦衣卫官员在旁听审,证据确凿,按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眼看内阁首辅像个灯笼——不点不亮,朱祐樘心里挺不痛快,用手指点着揭帖上的文字:“东厂报说此案被告之人是屈打成招,张天祥现在已经死在狱里,这又怎么说?”

  刘健忙说:“张天祥是病死的,并非用刑而死。”www.sxynkj.ċöm

  听刘健一句一句地顶他,朱祐樘把眼一瞪:“你等都在京师,怎知张天祥一定是病死?”

  “下面是这样报上来的。”

  见刘健还在顶撞,朱祐樘也提高了嗓门儿:“下面所报未必属实!”

  是啊,三位阁老都在京城里待着,并没亲身参与案件的审理,怎么敢说没有“屈打成招、致人身死”这回事?怎么就敢咬定张天祥一定是病死的?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现在皇帝咬住“屈打成招”不放,声色俱厉,三位老臣虽然还没摸着门儿,却已吓得不敢开口了。

  对“张天祥案”朱祐樘已经准备多日,早就胸有成竹。现在眼看弄得有点儿僵,他也不再疾言厉色地追问。停了片刻又说:“依朕看来,此案的始末缘由应以东厂揭帖为准,御史、大理寺所奏不实,需要推翻重审。”

  若说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那么东厂就是皇帝的爪牙。在皇帝心目中,东厂比大理寺的地位高得多,这一点不用说阁老们,全天下人都知道!问题是,“张天祥案”与众不同,在这个案件的审理方面不能出纰漏。

  大明朝的边境政策是一手拉、一手打,凡愿意和大明和平共处的部族,就施以“贡市”之恩;与大明为敌的,明军才加以讨伐。在攻伐敌军时,大明也希望得到那些关系良好的睦邻部族的帮助。现在张天祥私出边关袭击边民,杀良冒功为祖父请赏,行为极其恶劣,影响更是极坏!若斩了张天祥、张斌,有利于修复大明与关外友邻部族的关系。倘若承认张天祥的“战功”,一来等于无故在关外树敌;二来怂恿了“杀良冒功”的丑事,后患无穷;三来,若此案推翻,前面负责审理的御史、大理寺官员都要获罪,太不公平了。

  东厂是皇帝的亲信没错,可不能因为东厂受宠就把“道理”改了,把大事办坏了!

  身为内阁首辅,刘健不得不硬着头皮抗辩道:“此案已经审结,现在推翻重审,总得有个缘故吧?”

  “就以东厂揭帖为凭还不够吗?”

  听皇帝句句话不离“东厂揭帖”,刘健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奏道:“臣以为,按惯例东厂揭帖不能拿给外臣看,所以揭帖上的内容不能作为证据。”

  刘健敢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因为他早年出身詹事府,从朱祐樘做太子的时候就追随左右,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一直最受皇帝器重,自以为在弘治皇帝面前无话不可说,无谏不可奏。想不到一句话刚说完,朱祐樘已经沉下脸来,拿眼睛剜着刘健冷笑着问:“这么说,东厂的密报是毫无用处了?”

  弘治皇帝突然变了脸,刘健心里一寒,赶紧改口:“当然也不能这么说……”

  刘健的话还没说完,朱祐樘已经厉声喝问:“那该怎么说?!”

  只这一句,刘健膝盖一软差点儿瘫在地上,赶紧双手扶地,好歹撑住身子,已经吓得脸如白纸,浑身冷汗。

  见阁老被自己的气势镇住了,朱祐樘又冷冷地说:“‘张天祥案’事出蹊跷,必须重审!几位老先生去商量个妥当的办法吧。”

  (三)

  回到内阁签押房,三位阁老坐着发起闷来。

  “张天祥案”并不难审!

  张天祥光天化日之下带着兵马出关,去了何处?攻打了哪个部落?杀害的是哪些人?人证、物证多得很!只要查一查,真相立刻大白。东厂或许名声不好,可他们是皇家御用特务,办案子还是很有办法的,像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怎么可能完全颠倒黑白,弄出一份和御史、大理寺所报截然相反的揭帖来?

  真是咄咄怪事!

  现在皇上就指着东厂的揭帖问话,若不理东厂这一套,皇上不答应;若依东厂的揭帖来办,案子办错了,影响可不小。

  三人中刘健是首辅,这种时候,大主意还是让他拿吧。李东阳问刘健:“首辅看怎么办?要不就把案子发回重审?”

  刘健平时最能决断,可刚才皇帝一味强调“东厂揭帖”,甚至当殿大发脾气,刘健也感觉事情棘手:“这个案子的案卷我看过,主审的大理寺少卿吴一贯是个能臣,把案子审得滴水不漏,就算发回重审,也不会有什么新结果。何况张天祥已死,重审难度更大。”

  刘健的意思还是坚持大理寺的判决,只是话说得很软——眼下他也不敢把话说硬喽。

  阁老毕竟是阁老,虽然被皇帝的态度吓得心神不定,这三位老先生至少还知道处理国家大事的原则。商量来商量去,眼看天都黑了,刘健到底下了决心:“我看咱们还是据实上奏:案件不必重审,维持大理寺的判决即可。”

  刘健能下这个决心也是挺不容易的,另两位阁老也都支持他。谢迁笑着说:“皇上是明理的人,咱们把事儿解释得清楚些,必能劝住皇上吧。”当下就由谢迁执笔,大着胆子拟了个折子送进宫里,上奏天子:此案已经审结,证据确凿,无须重审。

  也就片刻工夫,司礼监秉笔王岳进了内阁签押房:“有旨,三位阁老觐见。”

  看了三位阁老拟的“维持原判”的折子,朱祐樘心里很不痛快,脸色也就不太好看。见三人进来立刻就问:“几位老先生认为此案不应重审吗?”

  依大明的规矩,皇帝尊称阁老重臣为“老先生”,但一句“老先生”并不说明皇帝心里真的尊重阁臣。现在皇帝满脸不快,嘴里这句“老先生”叫得也勉强。三位阁老战战兢兢,刘健的嗓门儿也没有刚才响亮了,硬着头皮奏道:“臣等经过商议,都以为此案是巡按御史奏报上来,又经法司会勘,业已审结,实在没有必要重审。”

  朱祐樘冷冷地说:“法司会勘是实情,可此案疑点太多!现在张天祥的叔父张洪屡屡鸣冤,东厂奏报又与大理寺所报不符。据东厂所查,前任御史王献臣单凭一个指挥使的一面之词就上奏此案,吴一贯等人到辽东后也是偏听偏信,并未亲到实地查验就定了张天祥之罪,朕看此案多有不实,应该重审。”

  刘健忙说:“此案经法司会审,审案的都是公卿士大夫、正直文官,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唉,正所谓言多语失……

  今天在乾清宫里,始终是刘健这个首辅在跟皇上争。想不到争得太急,一个不谨慎,竟把话说到了皇帝的痛处。朱祐樘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说文官可信?可现在案子还没结,张天祥已经死在狱里了!这些审案官连被告的命都保不住,还能取信于人吗?”

  见朱祐樘气势汹汹地质问首辅,话说得很硬,谢迁忙在一旁说:“此案关系重大,会审官员众多,臣以为应该听从众人之议,一两个人的话怕不能全信。”

  哎哟!怎么搞的!一向能言善辩的谢迁竟也把话给说冒失了!这真是:一人急,引得众人急;一语失,引得众语失。

  听谢迁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朱祐樘忽地扭过头来,两只眼睛直瞪着谢迁:“一两个人?什么是‘一两个人’?!”

  谢迁在这里说的“一两个人”指的当然是东厂密探。可谢迁似乎忘了:东厂本是天子“爪牙”,是皇帝身体的一部分!要从这个角度去想,那么谢迁说“一两个人”,分明暗指皇帝是个“孤家寡人”……

  内阁、都察院、大理寺、巡按御史这帮子大臣们抱成一团儿,反而皇帝做了“孤家寡人”,这还得了!现在皇上恶狠狠地质问过来,谢迁顿时明白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头一低不吱声了。

  见三位阁老都不敢说话了,朱祐樘立刻接过话头:“‘张天祥案’是大案!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朕打算传旨把审案的大理寺少卿吴一贯、巡按御史余濂、举报此事的指挥使张茂以及押在牢里的张斌一干涉案人等全部提到京师,由三法司和锦衣卫在午门会审,彻底查明真相,几位老先生觉得可行吗?”

  到这时候阁老们都已经感觉到,皇上似乎出于某种目的一心一意要把这个案子给翻过来。如果把吴一贯他们都逮进京城来会审,这个案子就会立刻翻转,举报的人、审案的人都要倒霉,这里头可牵扯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刘健忙说:“臣觉得此案牵涉之人甚多,如果全部逮解入京,影响太大了。”

  到这时候,就算刘健是自己身边最亲信的老臣,朱祐樘也容不得他再顶撞下去了!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此案是大案!就算立时逮捕一千人又如何!如果赏罚不明,以后边关将士都寒了心,谁还肯为朝廷效力!”

  见皇上大发脾气,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三位阁老真的不敢再争执下去了。

  三人之中李东阳刚才话说得少些,在皇帝面前多少还有些面子,赶紧出来打圆场,顺着皇上的话头儿说一句:“陛下说得对,赏功罚罪正是朝廷大典,在这上头确实不敢马虎。”

  其实朱祐樘心里也不想和内阁闹僵。见臣子们让步了,就把声调放缓了些:“赏功罚罪事关重大,朕也不敢擅专。把人犯提京,只是为了审明真相,要真是边关守将为了贪功而滥杀无辜,绝不枉纵!可若是有功将士被人诬陷,也要为他申冤。”

  这时候的朱祐樘已经变得和颜悦色了,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直往人的肉里捅:“几位老先生刚才说文官正直可靠,这话似乎不妥,文官虽然读书明理,其中也有不少贪赃枉法之人。”

  到这时候,三位阁老总算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原来这些老臣们急于改革朝政,把事情办得太急,尤其兵部尚书刘大夏请求裁撤监军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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