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5)
第五回祸国贼祸至受刑戮,谋国臣谋尽黜田园
(一)
一夜之间,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被打入诏狱!第二天一早,这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迅速传遍北京城。到了中午,只听得街坊巷里鞭炮之声不绝于耳,好像过年一般。朝臣们听说此事,半数臣子欢呼雀跃,另一半人魄散魂飞。
年已六十三岁的茶陵小老头儿李东阳虽然没跟着其他臣子们一起欢呼雀跃,可也是满面红光,喜笑颜开。三年来被这吃人的朝局压弯了的腰板儿不知不觉挺起来了,脸上一条条皱纹也都舒展开了,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一大早就来到内阁签押房,跟杨廷和坐在一块儿等着皇上下诏把刘瑾交法司议罪,可等来等去,一直到了过午还没消息。
到这时候两位阁老只好各自给对方宽心,都说自己未免太心急了。刘瑾昨夜刚下狱,此贼劣行昭彰,罄竹难书,东厂那边不会这么快定案。
就这么一直等到十四日,禁宫中毫无消息。到这会儿阁老们坐不住了,杨廷和起身去找提督东厂太监马永成打听消息,谁想他这边刚走,张永悄悄进了签押房。
见张永来了,李东阳还以为他有旨意要传,忙迎上去,可看张永的样子又不像来传旨的,就问:“宫里有旨意吗?”sxynkj.ċöm
“没有旨意,”张永看看左右,“次辅在吗?”
“刚出去。”
一听杨廷和不在,张永皱起眉头,看样子似乎要走,又犹豫不定。李东阳忙问:“公公今天有事?”
张永今天到签押房是专门来找杨廷和的,可惜杨廷和偏偏不在。眼下张永要商量的事异常紧急,又实在不敢拖延,既然李东阳在面前,干脆跟这位老先生商量一下。左右看了几眼,见签押房里没有旁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老先生,咱家刚打听到一个消息:皇上想把刘瑾贬为奉御,仍然准他在宫里行走……”
一听这话李东阳眼睛都瞪圆了:“这话从何说起!”张永赶紧冲李东阳摆手:“老先生小声些,这事外人还不知道。”
李东阳又急又气,一肚子火怎么也压不下去:“刘瑾是造反的罪过,必死的!怎么可以贬为奉御?到底怎么回事?”
说实话,眼下的张永可比李东阳更害怕,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抖了:“不知刘瑾这贼买通了什么人,竟然把话递到皇帝耳中,说自己‘裸身被执’,求皇帝赏他一件旧衣服穿,其实就是向皇帝讨饶。想不到皇上一下就赐给他旧衣百件!这分明是要对刘瑾网开一面的意思!当时谷大用正在乾清宫值守,赶紧去问,结果皇上就说出‘把刘瑾贬为奉御’的话来了,虽然还没下旨,可依咱家估计,皇上今天必会宣布此事!”
正德皇帝又在胡闹。
王守仁说得对:软弱的人,最容易昧掉良知。就像朱厚照,你说这个人有多邪恶,有多坏,似乎也谈不到。可朱厚照从小娇生惯养,被宠坏了,性格异常软弱,行事极度任性,到要紧关头总不能约束自己,结果一次一次昧去良知,犯下大错。可朱厚照是皇帝,而且是个不听人劝的皇帝,所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帮他找回昧去已久、被深深蒙住了的良知。结果这个软弱任性的脾气,毁了正德皇帝一生。
这次收拾刘瑾,幕后推手就是正德皇帝。而且正德皇帝也早下决心要杀刘瑾了。可事到临头,朱厚照居然感情用事,把早已定好的主意改了!
问题是,刘瑾必须死!只有杀了这条“恶狗”,才能平缓朝局,安定人心。一旦正德皇帝网开一面,放刘瑾这条猛虎出了牢笼,不但张永、杨一清这些人要诛九族,更可怕的是,皇帝在臣民百姓面前的威信荡然无存,朝局彻底败坏,难以收拾!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个不但张永吓坏了,李东阳也吓得心惊肉跳。可他毕竟是三朝重臣、两朝阁老,经过风浪,谋略深沉,倒不至于乱了阵脚。低头略一沉吟,并不给张永出什么主意,倒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公公,老夫有一事不明:既然刘瑾已被拿下了,怎么没人去抄他的家?”
想不到李东阳说了这么一句没用的话,张永一愣,随口说:“拿住刘瑾的第二天东厂已经奉旨抄了他的家。”
“抄了?没有吧!”李东阳皱着眉、眯着眼瞅着张永,“反正老夫是听人说,刘瑾的家还没抄,也许是我听错了?”再也没有二话,低着头自顾走开了。
首辅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比黄金还值钱的。张永虽然一时听不懂,却知道这些话里有极深的意思。又把李东阳的话颠来倒去嚼了十几遍,忽然眼前一亮,两手一拍,“嘿”的一声叫了出来!转身就往乾清宫跑。一口气跑到乾清门外才想起:自己怎么糊涂了?这时候往乾清宫跑什么!刘瑾的家是东厂抄的,应该先找马永成把事儿商量妥了再说。
当下张永先回司礼监找到马永成,两个人悄悄商量了一番,马永成立刻出宫布置,张永喝了杯茶,歇歇脚儿,在心里把要跟皇上说的话又理了一遍,这才坐上肩舆慢悠悠地进了乾清门。
张永过来的时候朱厚照正靠在御座上发愁。
虽然朱厚照早就知道刘瑾已经不能再留,也正是他一手操弄局面,把这个老阉奴打下司礼监的宝座,送进了大狱,可到了处置阉党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朱厚照的心底对这个伴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却有一丝不舍。
毕竟从七岁那年刘瑾就陪伴左右,十几年来这老东西一心一意奉承着他。也许天下人都觉得刘瑾有罪、该杀,可朱厚照并不觉得这个老太监该死,他收拾刘瑾,只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不收拾不行。
现在眼看刘瑾在牢里讨饶,想求皇帝赏给他一件旧衣裳穿,朱厚照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也许可以给这个伺候自己多年的老奴才留条活路?
让他在宫里当个奉御吧,不行的话就发往南京闲住也好,至少让他活着,这样自己心里也安宁些。
正在犹疑不定的时候,张永笑眯眯地进来了。
朱厚照当然知道张永是来劝自己对刘瑾下手的,可他心里已有了打算,也不等张永开口,就先说道:“刘瑾这事朕想了好久,这老奴才平时有诸多不是,罚是要罚的,朕想把他贬为奉御,在宫里当个小差事,你觉得呢?”
过来之前张永已经把事情想好了,皇上大概会问什么,自己怎么答,都有了腹稿。现在朱厚照果然说出这话,张永忙说:“老奴以为内廷不同于外朝,一切事儿全由皇上决定,其他人不该管,也管不着。要说刘公公这些年是有过错,可他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怎么处罚,大主意应该由皇上来拿。”边说边偷看朱厚照的脸色,见他面露喜色,知道这几句巧话儿除去了皇帝的戒心,这才又说,“这次底下告刘公公的无非是这么几条:一是谋逆之罪;二是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任用私党;三是搜刮民财,中饱私囊;四是罗织百官罪名,严刑审讯迫害;五是侦缉校尉四出,草菅人命,百姓颇有怨言。可这些罪状并未坐实。尤其是谋逆、受贿、敛财这几条,未必是真的。皇上想想,刘公公是宫里的人,有皇上养活着他,一辈子吃不光用不尽的,又没有子嗣继承,他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用?”
张永这番话真有点儿“雪中送炭”的味道,朱厚照忙说:“对呀!刘瑾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刘瑾贪财无厌,自掌权以来,聚财敛货已经到了毫无羞耻的地步!这个天下人都知道,只有正德皇帝一个人不知道,现在张永正好在这上头动脑筋,用这些话来套住皇帝。
见皇帝的思路已被自己带动,张永心里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老奴觉得为今之计就是皇上亲自到刘瑾家里去,看着东厂的人抄他的家,如果抄不出什么东西来,那谋逆、受贿、敛财就都站不住。这三条站不住,其他的罪名都没什么大不了,这时皇上再想贬他为奉御,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听张永这么说,朱厚照一愣:“怎么刘瑾的家还没抄?”
“上次皇上的旨意只说拿了刘瑾交东厂严审,并没说要抄家,所以东厂的人只把刘瑾家人看管起来,并未抄动。依老奴看,皇上不妨亲自带人去抄刘瑾的家,要是抄不出什么来,旁人就没话说了。”
张永之言句句在理,朱厚照立刻坐上銮舆,亲自来抄刘瑾的家。
听说皇上过来了,提督东厂太监马永成赶忙接驾,和张永一左一右陪着皇上进了刘府。朱厚照在厅里居中而坐,吩咐马永成:“即刻抄检刘瑾财产,速报与朕。”马永成领了旨一溜小跑地出去了,张永陪着皇帝坐在厅里等着消息。
想不到马永成这一去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把正德皇帝等得心里冒火,再也坐不住了,叫过张永:“马永成怎么办事的?到现在还没把清单报上来!”
“也许还在点算吧?”
“你去催他!”
见皇上发了脾气,张永赶紧跑出去,片刻工夫领着马永成回来了。朱厚照立刻问:“财产点算得怎么样了?”
马永成愁眉苦脸地说:“皇上,刘府财物堆积如山,数不胜数!老奴已经加派人手点算,只是还要些时间。”
朱厚照还没说话,张永在一旁替他问道:“现已点明的有多少?”
马永成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现已点明的财物计有:黄金二十四万锭零五万七千八百两,总共约合金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五百万锭零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总计约合银五千万两;另有宝石两斗,其价无法估算,需得专人另计。除此之外又检出金甲两副,金钩三千副,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两束,金汤盒五百套……”m.sxynkj.ċöm
不用再抄下去了,单是册子上这几条已经让朱厚照变了脸色:“你说有黄金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五千万两,弄错了吧?!”
马永成缩着脖子说:“老奴刚听说此数也不敢信,可这些金银就在刘瑾家里,皇上可以亲自去查看。”话音刚落,张永的干儿子庞二喜进来,伏在张永耳边说了几句。张永忙走上来:“东厂的人刚刚在刘府后花园里发现了一处密室,内中多有违禁之物!请皇上亲去点看。”
这时候朱厚照脑子已经乱了,跟着张永来到刘府后花园里,只见地上掀开了几块石板,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一群东厂番子正从洞里往外搬东西。见皇上来了赶紧跪倒,在现场督办的一名佥事抢上来报:“皇上,刚从这密室里抄出一颗伪玺!玺上印泥未干,似是用来发布矫诏之物!另有龙衣衮袍八件,穿宫牙牌五百余面,盔甲一千余副,弩机五百余副!”
看着这些东西,朱厚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在发愣,又一个东厂番子快步走来,凑在马永成耳边说了几句,把一柄折扇递到马永成手里。马永成立刻叫了起来:“皇上,这把扇子是擒住刘瑾那天在他住的内值房里抄来的,是刘瑾随身之物!”说着捏住扇脚处的钉头一摁,“啪”的一声,左右两根扇骨上各弹出一段三寸长的刀柄,马永成捏住刀柄抽了出来,竟是两把细长的尖刀,各长仅八九寸,刃口飞薄,锋利异常。
见了这个东西连马永成都惊呆了,不由得叫喊起来:“刘贼好大胆!他每天在皇上面前伴驾,竟随身带着凶器,这是要行刺吗?”
要说刘瑾家里抄出的金银珍宝、玉玺龙袍、盔甲刀枪是真是假,正德皇帝未必弄得明白,可这柄折扇时时拿在刘瑾手上,朱厚照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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