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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李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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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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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看见薛侃,王守仁就忍不住想起徐爱。

  徐爱是自己的妹夫,也是首徒,当年自己在京城讲学,徐爱每每陪在身边,后来自己到南京当鸿胪寺卿,接着讲学,徐爱也正好被派在南京做官,照样在旁听课,在守仁这些学生里,徐爱的功课最勤,和守仁也最亲。当年自己接了朝廷的令到南赣来做巡抚,临走前徐爱特来相送,还说买个小院子,将来和守仁、湛若水、黄绾同住,一起讲论学问。后来守仁到了赣州,徐爱还来信告诉他,这小院子已经买好,只等守仁回去住了。想不到没多久就传来消息,徐爱病故了,时年才三十一岁。

  这些年守仁在南赣忙着剿匪,每有闲暇总会想起徐爱。今天见了薛侃,心里又想起了自己这位逝去的学生,不由得暗暗唏嘘。见薛侃除草除得认真,干脆也脱去长袍,走过来蹲在地上,手里没有器具,就直接用手拔起草来。见先生来了,薛侃忙要起身施礼。守仁故意操着浙江口音说:“乡亲,做农活就勿要讲礼数了,做事做事。”

  阳明先生爱开玩笑,弟子们都知道。现在听守仁说这话,薛侃也笑了:“这些活儿让学生来做就好,天热,晒得慌,先生在旁边坐坐吧。”

  “人的身子没这么娇贵,天热晒日头,天冷吹北风,见山就登山,见水就游水,见了农活就要亲手做。”守仁一边帮着薛侃收拾园子一边说,“当年在龙场做驿丞的时候,我还特意跟人学过种稻种菜呢,那时候还以为会一辈子当个农夫,不想倒被人从深山里揪出来做官,结果又变成了一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苦虫儿’,这一晃四五个年头了。有时候看见农人在田里忙活,还怪羡慕人家的。”

  薛侃忙说:“早听先生说过,龙场是个世外桃源。其实学生倒觉得天下有不少世外桃源,可惜就像五柳先生《桃花源记》里说的,但凡那种洞天福地,外面的人大多无缘进去,里面的人,自己又不觉得。”

  守仁止不住点头:“是啊,外面的人白羡慕,可进不去;里面的人享了清福,却不觉得。世上的事都是如此。不让人把屁股打得稀烂,就不知道什么是疼。可不知道疼的人反而叫疼叫得最响,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有趣得很。”

  薛侃停了手,对守仁笑道:“随便一句话让先生一解,都成了学问。学生一直有个念头想问先生:为什么天地间的善都难以培养,恶却又难以除去?就像这个园子,菜苗儿总是长不好,杂草却怎么也拔不干净。”

  “这是因为人们并没有真心去培养善念,也没有真心除恶务尽。”守仁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像你这样看待善恶,都是从表面去理解,容易出错。”

  薛侃搔了搔头皮:“学生不明白,先生能多讲几句吗?”

  既然学生听不明白,做先生的当然要多讲几句:“天下万物生生不息,本来并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就像这园子,你喜欢菜,就觉得菜是善,反过来就觉得草是恶。这一善一恶,不过是你自己心里的念头,用自己的心给别人定‘善恶’,这就不对了。”

  薛侃忙问:“这么说世上其实没有善恶之分?”

  “无善无恶是天理之静,有善有恶是人心之动。如果一个人能完全平心静气,而不动心使气,就处在平和之态,不会老想着‘这个是好,那个是不好;这个我喜欢,那个我恨’,这种不动心不使气的心境,就是所谓‘至善’了。”

  薛侃总算听了个大概:“学生以前看过《坛经》,禅宗六祖惠能就曾说过‘不思善,不思恶’,这和先生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不知不觉间,薛侃已经把问题的概念给换掉了。从讨论人心转到了讨论学说。守仁忙说:“这可不一样,佛家和儒家大有区别!佛家一心只管追求一个‘无善无恶’,把其他一切都不谈了,天下事都不管了,这叫作‘出家人’。可儒生读书做学问是要为国家、为黎民做事情的,所以咱们这些人不能什么都不谈,只修行佛家这个‘不动心不使气’。圣人说的无善无恶,只是告诉人不要从自己的私心出发去定‘善恶’,不要任性放纵而乱了本性。只要自己的心里没有私心杂念,不乱本性,遵循公道,遵守法度,这样也就合于正道,适于正气了。”

  王守仁所说的是佛家和儒家的区别。一个不问世事,只修自心;另一个以天下为己任,要做事业。所以佛家可以什么都不论,儒家却要分个善恶是非。可薛侃没能完全想透,又问了一句:“这么说园里的杂草也不是恶的,就不用除草了?”

  守仁连连摇头:“这说的又是佛家的话。就说这园子吧,杂草要是碍了你的事,除掉也可以。”

  “先生这么说,岂不又是在为善为恶?”

  “不起私心,不乱本性,并不是说善恶都不要了,否则岂不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们平时为人行事,这‘私欲’二字最要不得,合乎天理,不存私欲,这就是公平,公平了就好了。”

  薛侃赶忙又问:“那除草的时候怎么才能做到遵循天理,不存私欲呢?”

  不知不觉间,薛侃这话里又换了概念,从讨论学说转到了讨论思想。

  眼看学生把问题越想越深,守仁也很高兴,忙说:“你依着良知去思考,觉得草确实妨碍了你,就把它除去。可有时候草未必除得净,这时候也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心里一直想着‘草没除净该怎么办’,这就牵累到自己了,一急,难免动气,这一动气,私心就来了,拔草的时候就太急切太凶狠,把土壤也毁坏了,把菜苗儿也错当成草拔掉了,这就偏激了,过分了。”

  听到这儿,薛侃总算明白了一些:“有些人一心想做好事,想不到越做越偏激,最后搞得一团大乱,自己也错了,把别人也害了,这就是太急切了吧?”

  王守仁连连点头:“善恶二字都在我们心里,想事情的时候能依着天理良知立下志向,努力践行,就是善;任性,软弱,浮躁,明明知道是坏事也去做,明明知道是好事也不愿意做,就成了恶。归根到底还是在守住良知,想守得住良知,必须做好‘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知行合一’做得越好,良知就提炼得越纯粹,这是根本!”

  薛侃又想了想:“先生,人们生来都喜欢美色,厌恶粪便,这难道不是私心吗?”

  “看见美色就喜欢,觉得心里高兴;看见粪便就讨厌,觉得心里不爽,这叫作人的‘本能’。‘知行合一’讲什么?讲的是良知一发动,行动就跟上,其间毫无空隙。什么叫‘没有空隙’?就是把这个功夫做到极致,变成像‘人的本能’一样。这样一来,私心杂念就渗不进来,掺不进来!”

  薛侃又问:“要是‘知行合一’没做好,掺进了私心杂念会怎样?”

  王守仁缓缓说道:“‘知行合一’没做好,掺进了杂念,人就会变得偏激。看见美的就想抢过来占为己有,看见不喜欢的就想扼杀得一点儿不剩,这样必然铸成大错。所以咱们做学问也好、办事也好,要强调良知,强调公正,所谓‘大公无私’,掌握住公正二字,行为上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了。”

  话说到这儿,薛侃总算把守仁反复强调的天理、良知、公正都听出来了,低头细细思索,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可守仁自己却不由得发起呆来。

  良知天理,说起来容易得很。可人活这一辈子,面对纷繁杂乱的世事人情纠葛,要做无数的判断。怎么才能确保自己的心就是“天理”、自己的意就是“良知”?怎么才能避免在大是大非的重要关头出错呢?

  这些年王守仁认识了不少人,也眼看着很多人犯了错。坏人里有千刀万剐的刘瑾,好人里有自己垮掉的戴铣、李梦阳,还有那老实憨厚却又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尔古、卢珂……刘瑾这样的恶人且不说,可那些好人、老实人,他们到底怎么了?

  ——单凭自己的心去思考,想错了怎么办?拿这些话去问旁人,旁人错了,却把错的主意告诉你怎么办?旁人看你问他,就把一个“恶”伪装成“善”来骗你,哄你上他的贼船,骗你去杀人放火,又怎么办?

  一时间王守仁和薛侃师生俩都蹲在菜园子里发起愣来,只是薛侃喜形于色,王守仁却愁眉不展。

  正在闷着头思考的时候,身边忽然有人说:“先生,学生想插一句。”

  守仁一回头,见自己的学生孟源站在背后:“刚才先生和尚谦兄说的话学生都听到了,只是还有一点儿不明,想问一问。先生说‘依着天理思考,觉得草妨碍了你,就该拔去’,可前头又说因为喜欢菜苗就要拔去杂草是‘私欲’。那学生怎么才知道这除草的动机,到底是诚心还是私欲呢?”

  巧得很,王守仁正好想到此节,学生倒先问了出来。可眼下王守仁自己也没把这个道理想透,一时竟没有话答复他,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这就要你自己用心体验了。除草之时到底出于什么心?自己要往深处想啊。”

  是啊,这世上的天理良知、是非黑白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有多少人错把恶当了善,又把善当成恶。结果坏人杀了好人,倒有人鼓掌叫好;好人追随坏人,倒弄个一生不渝……

  多少年前湛若水说过:“没有大智慧大勇力,这份良知也守不住。”这话好厉害!可这“大智大勇”究竟如何修来呢?

  王守仁手里攥着一大把刚拔下来的杂草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两个弟子,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学无止境,思无止境,“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也无止境。虽然给别人讲学,其实说到底,王守仁自己也是一个学生。

  想到这儿守仁心念一动,对薛侃说:“你来,我有件东西给你看。”领着薛侃回到书房,找出当年自己离开山阴时徐爱交给他的那一册笔记:“这是我的首徒徐爱当年所记的笔记,如今他已故去了,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里面有早年讲学时说的一些话,你拿回去看吧,或许有用。”薛侃忙再三道谢,珍而重之地把笔记接了过去。

  (三)

  正德十四年的四月间,王守仁在赣州已经讲了一年学。这些日子南昌城里风平浪静,守仁的学生冀元亨每隔一月就给守仁送来一次消息,总是说宁王在府里聚集一帮文士喝酒谈诗,平时不出府门一步。至于曾在南昌城里露过面的大盗凌十一之流早已销声匿迹,这座江西省府、拥兵数万的南昌城,表面看起来简直比南赣还要太平。

  到了四月间,冀元亨忽然从南昌到了赣州:“先生,宁王的门客刘养正找到府上,说宁王想请先生讲论学问,请先生无论如何去一趟南昌。”

  宁王这个邀请实在有些突然,可南昌那边将近一年都没有动静,倒让人觉得担心,现在宁王总算有了举动,守仁想了一想:“宁王约我到王府见面吗?”

  “刘养正说宁王想请先生去游滕王阁,而且事情缓急都由先生定,哪一天到,就哪天见。”

  宁王不约王守仁到王府相会,反而约在滕王阁相见,显然是在刻意为守仁着想,免得他觉得出入王府不方便。人家如此“盛情”相约,不去也不好:“那就见一面吧。”

  当下王守仁换了便装,乘一条小船沿江而下到了南昌,自己先到赣江东岸的滕王阁下相候,命冀元亨去请宁王。

  也就一顿饭的工夫,冀元亨陪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是宁王朱宸濠,另一个是谋士刘养正,两人都戴着四方巾,穿着平平常常的夏布衫子,看着像个游景观光的文士,毫不起眼。

  刘养正上前与守仁拱手施礼,笑道:“听说这一年来阳明先生在赣州开馆讲学,哦哟!讲的尽是天大的道理!我们这些人偏偏无缘与闻,憾事呀!所以王爷冒昧相请,欲和先生讲论几句,在下也沾个光,得闻先生教诲,幸甚幸甚。”说了一番客气话,引着守仁和宁王上了滕王阁。

  滕王阁楼高四十二尺,周围七十四丈,外观三层,内里却有七层,是所谓“明三暗七”的格局,仪门高峙,堂阔五楹,廊庑相接,左右二亭,北为挹翠,南是压江,起脊重檐,纷繁壮丽,高峨奇伟,蔚为大观,又以一篇千古绝唱的《滕王阁序》名动天下,实是一处天交地融、聚华敛精的宝地,虽然屡经战火,却又屡毁屡建,至今灿若云锦,实为南昌城中第一景致。

  几个人登上楼台的第五层,在回廊内临窗之处坐下,立刻有人奉上茶来,放眼望去,一窗风月,十里江流,让人心怀舒畅,如登仙界。守仁不由得低声叹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人当生于江湖,身当做个野客……”

  朱宸濠笑道:“阳明先生好意境,这是王勃《滕王阁序》里的千古名句了。”

  “是啊,据说王勃作此序时年方二十,真是奇才。这篇序文末尾的一首诗也是神来之笔。”王守仁看了朱宸濠一眼,朗声吟道: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勃这首滕王阁诗果然是神来之笔,可王守仁念这首诗给朱宸濠听,内里却暗含着一些意思。www.sxynkj.ċöm

  滕王阁是唐朝的滕王李元婴所建。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的幼子,从小娇惯任性,奢侈无度,被封为滕王后,在封地榨民膏脂,广建楼台,弄得民怨如沸。唐太宗李世民一怒之下把他贬到苏州,后又转到南昌。可滕王毫无悔过之意,到南昌后又聚敛钱财修了这座滕王阁,专为歌舞享乐之用。结果没多久又被唐高宗厌恶,贬往阆中去了……王勃写滕王阁诗的时候,滕王自己早就被逐了,所以王勃的诗中“阁中帝子今何在”一句,颇有讽刺这位荒淫王公的意思。

  今天王守仁当着宁王念这几句,说讽也是讽,说劝,也是劝。

  听王守仁念这几句诗,宁王脸上并无表情,几个人喝了杯茶,寒暄几句,又有下人捧上一坛花雕,端来几道菜肴,朴朴素素摆了一桌。

  刘养正笑着说:“与阳明先生相会是雅集,所以话要多谈,菜要少上,酒要清淡,茶要香醇,眼前这几样东西没什么特色,只因我和王爷要听的是阳明先生讲的大道理,菜多了倒腻了。”指着桌上的菜肴说,“这三杯鸡是江西名菜,烹时不用汤水,只用一杯猪油、一杯米酒、一杯酱油来调味,所以叫作‘三杯鸡’,色泽红润,原汁原味,阳明先生多尝几口。”

  话音未落,朱宸濠已经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送到守仁面前。守仁忙起身拱手,连说:“这怎么敢当……”朱宸濠一笑,又夹起一只狮子头送到守仁面前。刘养正拿过酒壶亲自替守仁斟酒,客客气气地说:“今天不谈政事,只论学问,我等都是圣学同道,不必管什么尊卑,皆以先生、后学相称便是。”

  王守仁虽然明知道面前坐着的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可人家对他如此客气,而且口口声声讲论学问,显出一番真心实意来,王守仁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笑着说:“王爷和刘先生太客气了。讲论学问是王某平生最爱做的事,今天王爷要问什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养正和宁王对看了一眼,问道:“阳明先生,孟子有云:‘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古人把一个‘孝’字看得如此之重,其中可有深意吗?”

  王守仁略想了想:“刘先生问得好,这里面并没有‘深意’,反而是个‘浅意’。孟子认为父慈子孝是一个人生来就有的感情,是人性中最简单的良知,如果能抓住‘孝’字做文章,从这里面提炼出良知,然后扩充起来,由对父母的孝发展而为对众人的爱,最后扩充至对天下人的‘大爱’,这就是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样扩充的结果,一点儿良知化为无限良知,就是孟子说的‘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说到这儿抬头问朱宸濠,“王爷觉得我这话对吗?”

  王守仁所说的几句话,远较平常儒生所知为深,朱宸濠闻所未闻,嘴里说着:“先生说得有理。”眼睛却瞟着刘养正。

  刘养正把手在桌上一拍:“极是,极是!阳明子一言切中要害,‘孝’是人之天性,也是良知的基础。”

  王守仁早知道宁王手下三个谋士都是非常之人,李士实阴鸷深沉,唐伯虎机敏多端,刘养正豪爽果断,一个个都不好对付。三人中刘养正领会了他的意思,王守仁就接着说:“因为‘孝’是人心里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良知,是可以‘扩而充之以保四海’的基础,所以孔孟二圣都把一个‘孝’字看得极重,就是要让人从这个‘最简单处’着手,由此去体味事君、处友、亲民、爱物之道,最终让人明白,天下事无不出于良知,自然而生,由心而发,就像父子相见一样,亲情自发,没有一丝人为的痕迹,这就是悟透了良知,找对了天理。所以孟子说的‘尧舜之道,孝弟而已’,这是个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后世人应该朝夕奉行,乐此不疲。”

  “这么说来,‘孝’就是‘仁’?”

  王守仁摇了摇头:“‘仁’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所立之志、所行之事的总称,比‘孝’更大。但‘孝’是人的性情之中最容易把握的一环,所以从一个‘孝’字出发去寻找‘仁’,这是可以的,但要说‘孝’就是‘仁’,这就错了。”

  刘养正微微点头:“这么说‘仁’是一个志,而‘孝’只是人生志向中的一个环节……”

  “对,是一个最容易把握的环节,比其他的真性情都更容易把握,所以圣人把‘孝’拿来做了标本,给后世人做圣学入手的抓握之处。”

  刘养正沉吟半晌,缓缓地说:“阳明先生把这个‘孝’字解释得很好,把‘仁’字解释得更好。而归结起来又是‘良知’,这与《传习录》中所说一样。”

  听刘养正这么说,王守仁不由得一愣:“《传习录》是什么?”

  刘养正笑着说:“不瞒先生,这几天我在南昌城里闲逛,遇上一个朋友,他说阳明先生有个弟子叫薛侃的拿了一本书来请人抄录刻印,说是在阳明先生门下进学时记的讲义,他给取了个名字叫《传习录》。刘某一听是阳明先生的弟子就留了心,央告朋友,把这书稿借来看了,天大的道理呀!我自己也抄了一本,这些日子每天都在读。”

  想不到薛侃倒是个有心人,竟把守仁平日讲习的内容集录成书了。想来其中也有当年徐爱留下的笔记,怪不得刘养正所问的话竟与当年徐爱问自己的问题有相似之处。

  可这本《传习录》却落在刘养正手里了……

  想到这儿王守仁先是一愣,可再一想,自己平时所言所行没有不可告人之处,真就集刻成书给别人看,也是好事。尤其像刘养正这些人能看一看,更是好事。

  刘养正今天把王守仁请来,当然不是只为夸他学问的。看了守仁一会儿,又缓缓地问道:“既然阳明先生说‘仁’是一个志,敢问先生的终生志向又是什么?”

  守仁一生敬奉的是“人人皆可做圣贤”这句话,为了实现大志,天天在做“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可在刘养正面前不能这样回答,只说:“我的志向无非是专心与人讲论学问罢了。”

  “这么说阳明先生的志向也不甚高。”刘养正端起酒杯向守仁致意,守仁也举起杯来饮了一口。刘养正把杯中酒一口喝干:“阳明先生大智大勇,是个非凡之人,所存志向却如此平淡,岂不可惜了这番悟性造化?”

  人家已经说到这儿了,守仁想避也避不开,干脆反问一句:“依先生看,王某应该立什么样的志向?”

  “自然是鲲鹏之志才配得上先生!当今天下动荡不安,饥民遍野,胡虏横行,很多事都乱作一团,正需有人以‘良知’二字为利刃,把这败坏的世道整顿一番,阳明先生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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