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王守仁李梦阳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三十八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17)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
  第十七回血祭良知正德听谏,泪镌诚意唐寅回心

  (一)

  正德十三年七月初九,天刚蒙蒙亮,正德皇帝带着一帮亲信宠臣悄悄溜出东安门,快马加鞭离了京畿,第二天出了居庸关,到宣府去了。

  这已经是朱厚照第三次擅自离京到宣府去了。第一次是正德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夜里,这位皇帝带着一群随从连夜潜出德胜门,偷出居庸关到了宣府,后来又在应州跟蒙古人打了一仗,直到正德十三年正月初六才回京。回京没几天,这位皇帝又扔下朝廷跑到宣府去玩,却因为慈寿太皇太后驾薨,不得不回到京师。可到了七月份,这位皇帝又一次擅自离京,临走给首辅杨廷和留了一道《居守敕》,写明:“朕今巡视三边,督理兵政,冀除虏患,以安兆民。尚念根本重大,居守无人,一应合行事务,恐致废弛。特命尔等照依内阁旧规,同寅协恭,勤慎供事。”www.sxynkj.ċöm

  正德皇帝让内阁“勤慎供事”,可他自己既不勤奋又不谨慎,更不肯“供事”,这次出京在外头一直玩到第二年的二月初八才慢吞吞地回到京师。刚在京里待了十几天,左都督平虏伯江彬又来给他出主意:“皇上这次巡狩边关各镇,威加海内,所到之处军民振奋,士气高涨,就连蒙古人也被皇上的英明气概折服,不敢再犯边疆了。眼下京城无事,不知皇上有什么打算?”

  朱厚照一连几次私离京师,带着亲信到边关各地巡狩,玩得非常高兴。可西北边镇毕竟是偏远寒荒之地,去了几次也有点儿腻味了,眼下他的打算是找个机会下一趟江南。

  不过前几次去西北都被群臣阻谏,闹得很凶,所以这个“下江南”的话他自己不想说出来,就问江彬:“你看呢?”

  江彬这些年跟在朱厚照身边,整日逢迎,对皇帝的心思早已摸透:“天子富有四海,自当巡幸天下。皇上几次巡狩边镇,已经昭示了大明雄风,这一次应该到江南一行,一来让南方士人瞻仰天子威仪;二来借此宣扬圣德神威,激励民心;三来也可以震慑藩王,让他们既知圣恩,又存畏惧。如此一举三得,实在是件好事。臣以为皇上应该不辞劳苦,勉力亲下江南巡狩。”

  让江彬这么一说,正德皇帝巡幸江南倒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皇帝为此还必须不辞劳苦勉力为之,实在是不容易。

  听了这些话,连朱厚照自己都觉得有些感动,心中火热,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朕既为大明天子,当然应该不辞劳苦。这样吧,你去和张永、钱宁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这事具体该怎么办。”

  正德十四年二月二十日,也就是正德皇帝从宣府回到京师的第十二天,首辅杨廷和上奏,请求把正德皇帝离京时留下的监国诏书《居守敕》奉还天子,以毕内阁之事。接着从豹房传来旨意:“朕将不时巡幸,此敕卿且勿缴。”杨廷和大吃一惊,赶紧请求觐见,等了好半天,朱厚照总算从豹房回到宫里。sxynkj.ċöm

  这时候杨廷和已经张皇失措,急着问道:“皇上刚刚从边关巡狩归来,如何又提巡幸之事?这两年皇上常离京师,朝廷大事都要具本送到宣府待诏施行,屡屡延误时日,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妥。”

  杨廷和是从太子东宫就追随正德皇帝的老人,对这位首辅,正德皇帝还是肯给几分面子的,现在见他把话问得这么急,并没立刻翻脸,只问:“有何不妥?这两年京里大事都委托老先生来办,朕也信得过,有《居守敕》在,当断之事你自断就是了。”

  自接替李东阳做了首辅,杨廷和追随正德皇帝多年,知道这个人固执异常,无法说动,只好换个方式问道:“皇上此次巡幸要去何处?”

  “想到江南走走。”

  听说皇帝要下江南,杨廷和赶紧想出一篇说辞来劝阻:“江南一带是朝廷财赋重地,这几年水灾频发,徭役繁重,百姓已不堪重负,如果皇上此时巡幸,銮舆车马扈从如云,所经之地花费无数!江南百姓哪还负担得起?望皇上体察民情,三思为上!”

  听杨廷和话说得这么直,朱厚照有些不高兴了:“朕出游不需江南供奉银钱,内外承运库有的是银子,足够用了,百姓需要负担什么?首辅不要危言耸听!”

  眼看皇帝语气有些不客气,杨廷和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脾气,只得先把口气软下来:“皇上巡幸江南也不是不可以去,只是现今运河水浅,船只通行不易,京里又在营建宫室,所需大木都从南方运来,也要从运河经过,加上漕运船只进京,河道已经堵塞不堪,皇上去江南如经运河,只怕拥堵异常,难以成行。不如让臣等把巡幸的事规划一番再做定夺。”

  杨廷和想用借口拖延,可朱厚照面无表情,根本就不理他,显然一个字也没听到耳朵里去。杨廷和万般无奈,心里一急,几乎落下泪来,带着哭腔高声奏道:“皇上屡次巡幸,经年累月,餐风沐雪,龙体损伤,何况皇储尚空,椒寝不宁,伏望陛下端居深宫,颐养龙体,社稷幸甚!臣民幸甚!”说着话一个劲儿地冲着皇帝叩起头来。

  朱厚照这个人任性惯了,最看不得这帮大臣又哭又闹的,眼看杨廷和几十岁的人了却在御座下哭闹,心里烦躁,也不理他,站起身就走,把个首辅大臣扔在地下,随他哭去。

  五天后,正德皇帝给吏部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同一天又给礼部下了旨意:“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今往两畿、山东祀神祈福。”又给工部下旨:“急修黄马快船备用。”

  ——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这是朱厚照自己给自己封的官职爵位;朱寿,是朱厚照给自己起的一个假名。

  这套莫名其妙的“过家家”把戏只有几岁大的孩子才会玩,可身为大明朝六千万百姓的皇帝,已经年届三十的朱厚照却乐此不疲,把这套幼稚无聊的把戏玩了又玩。现在他命工部修造船只,看样子马上就要下江南了。

  同一天,首辅杨廷和上奏阻谏,正德皇帝不予答复。

  第二天,礼部尚书毛澄上奏劝谏,正德皇帝不予答复。

  接着,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上奏劝谏,正德皇帝一律不予答复……

  眼下这个局面,稍有一丝血性的人都忍不住要来劝谏皇帝了。可朝廷里的重臣们却没有几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因为这些人都是经过刘瑾、钱宁、江彬一次次清洗之后幸存下来的臣子,已经被皇权镇住了,被锦衣卫的诏狱、廷杖驯服过了,已经没有血性,不敢胡乱上奏劝谏了。于是内阁重臣和六部九卿堂官们一个个闭口不言,塞耳不听,任由皇帝胡闹去。

  但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大一个朝廷,有血性的人毕竟还有几个。很快,兵部郎中黄巩、车驾员外郎陆震联名上疏,对正德皇帝提出六条劝谏:一要崇尚正道之学;二要疏通言路,不能对臣下奏章一律不予答复;三要自正名号,不能玩那些无聊的小孩子把戏,自毁皇家体统,给有野心的人钻了空子;四要停止巡幸;五要诛除江彬之流奸佞小人;六要确立储君。

  紧接着翰林院编撰舒芬,编修崔桐,庶吉士江晖、王廷陈、汪应轸、马汝骥、曹嘉等人联合上奏,其后吏部员外郎夏良胜、礼部主事万潮、太常寺博士陈九川又上奏劝阻南巡。又有吏部郎中张衍瑞等十四人、刑部郎中陆俸等五十三人、礼部郎中姜龙等十六人、兵部郎中孙凤等十六人纷纷联名上奏劝阻南巡,连医官徐鏊都上了奏疏,劝皇帝好好保养身体,不要任意巡幸。

  这么多奏章送上去之后,正德皇帝仍然置之不理。

  正德皇帝,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耍无赖!

  没办法,群臣只得来到奉天殿外跪着不走,请求皇帝登殿议事,等了半天皇帝不肯出来,只让张永来传口谕,命群臣散去。众臣再次长跪不起,请求皇帝升殿,这一次朱厚照终于传下旨意:“朕因气染疾,免朝。”

  正德皇帝被这些苦苦劝谏的臣子们“气”病了……

  当然,正德皇帝并没有生病,他只是生气了,把装病当成了抓人打人的由头。

  很快,正德皇帝下了圣旨,将几个领头劝谏的人下到锦衣卫狱中严审,又命令所有谏阻的官员到午门前去罚跪!共计一百零七名京官一律处罚。首辅杨廷和上奏为这些官员求情,皇帝不予理睬,可总算给内阁首辅留了一丝薄面,没有动他。其他官员上疏求情的,一律逮捕下狱。

  从这一天开始,上谏的一百零七名官员每天一早排着队被锦衣卫押到午门,给正德皇帝下跪,跪在那儿默默地反思,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为什么错了,怎么改,一直跪到天黑才又排着队被押出来。每天排着大队灰溜溜地进来,老老实实地在午门前跪好,背朝苍天,面对大地,跪伏着任皇帝羞辱,任锦衣卫喝骂、羞辱够了,再让他们排着队走出去,远远看着倒像一群服苦役的囚徒。京城百姓知道这些人受罚的原因,无不落泪。

  但正德皇帝的气还没消,等这一百零七个官员跪满了五日,又下诏把他们每人重打三十廷杖!

  这道诏命,是从豹房里传出来的。

  自从建成了豹房,朱厚照已经好多年不怎么到内廷办公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和嫔妃的住处他更是从来不去,在奉天殿里的大朝也只是偶尔去一次,其他时候都待在豹房里,和江彬、钱宁、张永、许泰、张忠、王琼这些人厮混。

  沉浸在豹房这个虚幻的世界里这么多年了,对外面的世界朱厚照已经不感兴趣,他完全陶醉在自己营造的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家国社稷、民情疾苦、伦理道义,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眼里只剩了豹房、宠臣、酒肉、女人和各种各样奇思怪想不着边际的荒唐念头。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劝说皇帝,因为皇帝太尊贵、太崇高、太孤家寡人了,如果他不想听人劝,那天下就没有一个人能劝他,哪怕让他听进一个字也办不到。这些天潢贵胄自小就尊贵荣宠达于极点,权势滔天无人可制,再要是不听劝说一意孤行,往往就会成为祸国殃民之辈,闯下天大的祸事来。

  官员们在午门外受杖这天,朱厚照命司礼监掌印张永前去监刑,自己和江彬、钱宁、王琼、太监张忠在豹房里喝酒。酒到半酣,兵部尚书王琼忽然说:“奇怪,今儿怎么好像听见外面有什么人在哭?”

  其实这动静其他几个人也隐约听到了,可他们都知道这是午门外正在对臣子们用杖刑,所以谁也不说破,偏偏王琼多嘴,把这个话说了出来。江彬赶紧说:“我没听见。”

  江彬在里头打岔遮瞒,是因为这些臣子上奏直指他的名字,指责他多次诱带皇帝出关巡狩,罪大恶极,请求皇帝诛杀江彬。江彬恨透了这些上谏的臣子,专门下令让锦衣卫的人重重用刑,所以今天的廷杖打得异常惨烈。江彬当然不希望皇帝知道此事。

  现在王琼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已经把事儿挑开了头。江彬的话音未落,钱宁便插了进来:“皇上,今天锦衣卫奉旨对那些妄言朝政的官员用廷杖,大概是这帮家伙在哭吧。”

  钱宁和江彬就像两条恶狗,一有机会就互相咬,正好让王琼渔翁得利。

  不等别人说话,王琼气呼呼地说:“现在朝廷里的臣子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地跟皇上闹,一刻也不消停!皇上巡幸江南又如何?这是皇家私事,关这些人什么事?”一边说一边偷看皇帝的脸色,却见朱厚照低着头没有吭声。

  ——人都是有良知的,所做的事是对是错,他心里都知道。

  朱厚照北狩南巡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非常明白。现在王琼这一句话虽然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在朱厚照听来,这些话和“质问”也差不了多少。

  王琼深知朱厚照的脾气,虽然他脸上微露羞惭之意,可这个皇帝软弱无比,任性至极,最容易恼羞成怒。自己如果把话递得太硬,一旦惹怒了他,事情立刻就糟,赶紧不动声色地把话头递给了钱宁:“钱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钱宁可没有王琼这么机灵,并没看准皇帝的脸色,只是一心想咬江彬:“皇上去宣府巡狩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去的时间太长也不好,以后江大人在这上头也要多想想,别老让这帮臣子借点儿小事在皇上跟前闹腾。”

  钱宁这句话既得罪了江彬,又戳到了朱厚照的痛处,这一下子俩人都不言语了。

  钱宁也琢磨出自己这话有点儿不对路,可身边除了皇上就是江彬和刚得宠的太监张忠,这两个人平时就抱成一团,今天自己在这儿指摘江彬,张忠不会帮他,没办法,只好拿眼睛瞟着王琼,希望他出来说句话,解解围。

  王琼略一沉吟,说了一句:“皇上巡视宣府,主要是为了整固边防,视察军情,激励士气,而且应州之战也打胜了,此是自太宗亲征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仗。”说了一堆奉迎皇帝的话,悄悄把话头一转,“只是眼下慈寿太皇太后新丧,皇上在这个时候去江南巡幸也太仓促了些,臣觉得不妨迟些日子再说。”

  朱厚照还是不吱声,只顾着喝酒,钱宁和江彬互相提防着,也都没说话。

  王琼本意是想找机会劝朱厚照停止南巡,可眼下他一个人在钱宁、江彬两人之间穿插,一句话不妥,只怕把这两个人都得罪了,以后事情更不好办,只好先在眼前的事上找些说辞:“臣觉得皇上责打这些无聊的臣子,做得对!这些人一个个迂腐刻板,只知道书上的教条,哪懂得天子的雄心气度?要是由着他们胡闹,天子威严何在?这次不给他们一点儿教训,他们就长不了记性。”

  听了这话,朱厚照的脸色总算好看一点儿了。

  眼看有了机会,王琼赶紧又笑着说:“臣觉得皇上不妨亲赴午门监刑,让这帮迂腐的臣子明白,皇上到底为什么打他们。只要他们明白了这个,以后自然就不敢闹了。”

  王琼这句话倒合朱厚照的胃口,站起身来就走。一群宠臣赶紧跟在他身后,一路来到午门以内,远远就听得一片哭号之声。

  朱厚照缓步登上午门,往下面看去,只见广场上站满了禁军和锦衣卫,几十个穿着红衣的臣子们在锦衣卫的看管下站成长长的两列,每两人一组被带到午门之下,脱去衣服摁在地上,锦衣卫举起廷杖尽力打落,每一杖下去都是鲜血四溅,撕裂皮肉、挫折筋骨的钝响就在耳边,这些臣子们一个个惨叫哀号着,嘴里叫着“皇上,皇上……”

  虽然这些愚忠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心目中的皇帝眼下就站在午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挨打,可他们还是本能地一声声地叫着“皇上”,一直给打成一摊烂泥,再也叫不出声来,才被一个接一个拖了下去。

  这还是第一次,朱厚照亲眼看着这么多臣子逐个受刑,而这些人即使在挨打的时候也还在叫着他的尊号,在哭着向他表白忠诚。

  听说皇上来了,正在午门外监刑的张永急忙赶了过来。朱厚照问:“已经有多少人受刑了?”

  张永弓着腰凑上来低声说:“皇上,已经有七十人受刑,”犹豫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已经打死十个了……”

  朱厚照一惊:“怎么打死了这么多人?”

  这些年张永一直在朱厚照身边伺候,见到太多暴烈的事了,人也老了,心肠也不像前几年那么硬了,有时候看到朝臣们太过可怜,老百姓太过凄惨,张永的眼睛里偶尔也能落几滴泪了。现在眼看着一百多名官员轮番受杖,打死了那么多人,张永的心真是软了。

  可廷杖是皇帝吩咐的,他又不能不打,此时江彬已经成了皇帝身边头号的亲信,让锦衣卫“重重用刑”的令是江彬下的,张永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指斥他,只好一声不吭,只拿眼偷着瞟了江彬几眼。

  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是江彬的死对头,什么也不管,凑上来说:“皇上,是江大人传皇上的旨,着命锦衣卫重重用刑。”

  听了这话,朱厚照扭头狠狠瞪了江彬一眼。江彬忙低下头说:“臣也是看皇上实在生气了,这才重重责罚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好给皇上出气。”

  每个人心里都有良知,即使这位自小到大从未被人管束过的正德皇帝,心里也同样有一份良知。只是他地位太高,权力太大,太自私、太任性、太软弱,把自己的良知埋没得太深,荒怠得太久。可毕竟人心里的良知是与生俱来不可磨灭的,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惨烈的场面,听着那些垂死的臣子们一声声地叫着“皇上”,朱厚照的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嘴里喃喃说道:“朕这次是不是太过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此时此地,朱厚照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位皇帝还有良知,即使朱厚照真的把自己的良知拿出来给众人看,大家也不敢再信他了。所以这些人谁也不敢回答他的问话。

  半晌,朱厚照扭头对张永说:“你去内阁传朕的旨:朕不去江南巡幸了,叫他们都不要再闹了。”回身要走,又想起来,对钱宁说了一句,“去知会锦衣卫,不要再打死人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午门,回他的豹房去了。

  正德皇帝朱厚照,这个全天下把良知埋没得最深的人,在这一刻,心里也曾有灵光一闪,凭着自己的良知,做了一件还算得上正确的事。

  (二)

  自正德十二年二月到南赣,至正德十三年三月扫平浰头,王守仁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平定南赣九府,扫灭积年之寇,安置新民数万人,立下一件奇功。朝廷下旨升王守仁为右副都御史,荫其子正宪为锦衣卫百户。

  虽然打了胜仗,立了大功,可王守仁并不觉得高兴。相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以原职致仕,回乡闲居。

  事实上,王守仁是急着回家乡去讲学。因为宣讲“良知之学”是件星火燎原的大事,王守仁一心一意想步孔夫子的后尘,办这件大事。

  可惜,请求致仕的奏章送上去不久,正德皇帝下诏,不准王守仁致仕。同时兵部尚书王琼也给守仁寄来一封短信,信上只寥寥几句话:“阳明子鉴:愚置先生于江西,非只剿溪洞之贼而已,或有他变。先生掌旗牌,调动军马便宜行事,将至大用,慎之,慎之。”

  王琼把守仁调到南赣,其中的“深意”守仁当然明白,王琼信里一连两个“慎之”更是用意深刻。不得已,王守仁只得挂着那个右副都御史的头衔待在赣州,拖延时日。

  这时候南赣九府已经找不到一座山寨,看不到一个贼匪,“提督四省军马”的王守仁整日无兵可提,无事可做,就凑出点儿钱把赣州城里的书院修了修,书院里的教授好生感动,请守仁给书院题个匾。守仁想了想,却想起当年九柏老人告诉他“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的话,就给这座书院取了名字叫作“濂溪书院”。王守仁也放下右副都御史的官架子,一顶方巾,一件布袍,在书院里开课讲起学来。

  赣州是四省交界,王守仁学识过人,有他在赣州濂溪书院主讲,大批学生从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各地汇聚而来,转眼间已有数百人。

  王守仁这一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讲论学问,如今得其所哉,就把南赣巡抚衙门里的无聊公事扔在一旁,每天早出晚归,只管给学生们大讲特讲,连雷济、杏儿、尔古等人都搬了凳子坐在边上,认认真真听他授课。

  这天守仁得了个空子,一个人在书院里散步,正悠闲自得,远远看见一个人蹲在园子里除草,走过去一看,是自己的学生薛侃。

  薛侃是广东揭阳人,这年二十七岁,已经中了进士却不去做官,专门从广东赶来投在王守仁门下学习。这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才子,身量不高,肤色微黑,蓄了一副短须,相貌俊雅,脾气温和,平时话也不多,除了皮肤稍黑一点儿,容貌脾气倒和当年的徐爱有些相似
第三十八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17)(1/3).继续阅读
《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