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13)
落了难,身为首辅,李东阳真就见死不救吗?
再说,这是京城文官中第一个挨廷杖、下诏狱的臣子,如果朝堂上连一个出来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任凭守仁死在狱里,刘瑾就算是开了杀戒。这个阉贼秉性凶残,一旦让他杀人杀开了头,下面不知还有多少人会送掉性命。把王守仁保出来,保住的不止是王守仁这一条命。很多后来被抓进诏狱的臣子都有可能因为这个“前例”而减轻处罚,留条活命。
于公于私,王守仁的事李东阳不能看着不管。至于怎么救人,现在还没有头绪,可不管怎么说,先把事儿应下来,把这女人打发回去再说吧。
李东阳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写了几个字,想了想又撕了,另拿一张纸来,从上面裁了手指头宽的一个纸条儿,写了两个字交给管家:“把这个拿出去,请王主事的夫人回去,你不要多说话。”
如果这个女人聪明,明白阁老的意思,自然就走了。要硬是个糊涂女人,李东阳也就没办法了。m.sxynkj.ċöm
其实宜畹并没想赖在李府门前不走,只是刚才那一阵身上不舒服,走动不得。后来心口的疼痛倒是缓过来了,却觉得两条腿都软了,站不起来,不知怎么就在人家门前呆坐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坐到李府的管家走出来,把一个小纸卷儿递到面前。宜畹愣愣地接过来,管家二话没说,转身回去又把大门关上了。
打开纸卷,只见手指头宽的纸条子上写着两个小字:尽力。
宜畹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这种时候递出来的纸条越小,分量越重。有这两个字,丈夫就有希望了……
忽然间,宜畹觉得鼻中一酸,一股泪水直涌上来,慌忙咬紧嘴唇拼命忍着,到底还是有一两滴流了下来,宜畹抬起手来一把抹去。
不能哭!杏儿说只要自己不落泪,就说明守仁还活着,这种时候真是万万哭不得呀。
这时候的诸宜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是什么稻草都肯抓,什么话都愿意信的。
(三)
上一回的宴席没能请到王华,刘瑾一怒之下把王华赶出了京城。后来再一想,又觉得此事倒也平常。
其实这些日子刘瑾天天在家里摆宴,请人吃饭。可真正如约而来的十成中不过三成,多数人宁可丢官罢职,或者——就像这个死心眼子的王实庵,把亲儿子的命都舍了,也不肯来吃他刘瑾家里的饭。不肯来吃饭的人多了,连刘瑾自己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来吃饭的大概是些好人;肯来吃饭的,多半儿不是东西……壹趣妏敩
——这可真是个让人沮丧的推论。
刘瑾是个什么货色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也不愿意自己是这么一种人,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照这个轨迹走下去也不行。于是刘瑾仍然每天厚着脸皮在家摆宴,请人来吃。想不到今天来赴宴席的人大出刘瑾的意料,居然是当朝首辅李东阳!
刘瑾并没想请李东阳。或者说,他打心眼儿里还不敢有这种奢望。所以当李东阳坐了个轿子主动上门来拜访时,刘瑾是一溜小跑着迎出来的。
李东阳这个茶陵小老头儿犯了脾气倔得厉害。可不倔的时候那真是温文尔雅、笑容可掬,实在就是一个好老头儿。
今天的李东阳就是这么个好老头儿,对刘瑾异常恭敬、异常客气。俩人在府门外见了礼,携手而进,李东阳满脸带笑,一张嘴就打哈哈:“刘公公真是有架子喽,这些日子听说你天天在家摆酒请客,大臣们都请到了,就是不请我。我今天就主动上门来讨杯酒吃,不知可有这个面子呀?”
一听这话刘瑾赶紧拱手:“西涯先生这样的贵客老奴平时请都请不来!酒席都是现成的,就请先生入席吧。”
别看礼数摆得周全,话儿说得客气,其实在刘瑾心里对李东阳颇为提防。因为刘瑾很清楚,李东阳是前朝旧臣,足智多谋,人又正派,这样的人不可能跳到刘瑾这条船上来,刘瑾也真没想过能把他拉过来。即使今天李东阳找上门来跟他套近乎,刘瑾也不敢存这个奢望。
可李东阳凡事都倔,偏就在惩治刘瑾这件事上,他的意见比另两位阁老温和些。这些情况刘瑾早就打听明白了。所以刘瑾才一口气赶走了刘健、谢迁,偏偏把李东阳留在内阁。今天李东阳跑到自己门上,分明是来巴结。现在刘瑾已经大权在握,下面当然也不能整天打打杀杀,和所有朝臣对立。眼下他正想着在朝廷里拉拢人脉,网结党羽。既然李东阳自己巴结上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刘瑾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一位阁老,一个太监,坐在一块儿喝起酒来了。
其实李东阳今天是要救王守仁,能救了王守仁,其他入狱的官员就都好办了。可李东阳知道刘瑾是个枭雄,心思细密,性情凶残,又善于察言观色,自己要是一上来就说守仁的事,刘瑾必然起疑。一旦这阉贼把事情想到深处,明白了李东阳暗里的意思,那自己不但救不了王守仁,反而和刘瑾结了怨,以后好多事都没法办。所以眼前这个弯子一定要转得漂亮些。
当下李东阳什么话也不说,只和刘瑾喝酒闲聊,直到一顿酒席都吃完了,刘瑾脸上带了几分醉意,嗓门儿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李东阳才抓了个空子,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说那个不识抬举的给事中戴铣已经死在牢里了?”
刘瑾虽然喝了几杯酒,头脑仍然十分清醒,听李东阳话里有话,就把脑袋一摇:“不知道,没听说。”
眼看刘瑾装糊涂,耍赖皮,李东阳只得自说自话:“咱大明朝自立国以来一直重用言官,就算这些言官因言获罪,也不会罚得太重,否则别人谁还敢做言官?戴铣、薄彦徽都是南京的闲职官,不算什么人物,刘公公不值得和他们计较,倒不如放了他们。如此,一来和朝臣们缓和了关系;二来对言官宽厚,也显出刘公公的风度气量,我想皇上也会喜欢。”
李东阳果然话里有话。
刘瑾笑眯眯地冲李东阳点头,心里却在“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一个劲儿算着自己的小账。
李东阳这样的人不会真心实意投靠刘瑾。今天他跑到这儿来当然不是来喝酒的,这小老头儿知道戴铣已经死了,就想赶紧把薄彦徽救出来。
而此刻刘瑾心里想的是:死了一个言官已经不好看,要是再死几个,影响未免太大了。
这么一来,李东阳和刘瑾一个专门来救人,一个正想着放人,心思虽然不同,目标却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干脆卖给老家伙一个顺水人情吧。反正李东阳已经到他刘瑾家里喝过酒了,以后他就算想说自己“不是刘瑾的人”,别人也绝不会信他了。
放掉一个无足轻重的言官,拉过来一位阁老,这个买卖做得值!
把一本账都算清以后,刘瑾换上了一脸亲切的笑容:“既然首辅开口了,老奴还有什么说的?明天就奏明皇上,看能不能把薄彦徽放出来。”
一听这话李东阳大喜,忙说:“都说刘公公为人宽厚,果然不假。”
李老头儿的迷魂汤哄不住刘瑾,刘瑾只是嘿嘿一笑,根本没接李东阳的话茬儿。
到这时候李东阳觉得弯子转得够大了,这才说:“前些日子有个兵部主事王守仁,因为上奏请求释放言官,也下了诏狱。我想眼下刘公公把言官都放了,王守仁也就没必要关着了,不如顺手把他也放了吧?”
想不到这老东西还挺滑,顺竿儿往上爬,买一个还要送一个。刘瑾不禁有些恼火,可转念一想:老东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王守仁上奏是替那些下狱的言官求情,现在把言官都放了,却押着王守仁不放,实在没有道理。
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放也就放了。再说,和李东阳都聊到这个份儿上了,刘瑾再不放人,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想到这儿,刘瑾忽然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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