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9)
用他,皇上却派韦兴到均州担任镇守太监,臣以为此事不妥。”
朱厚照盯着李东阳硬邦邦地问了句:“怎么不妥?朕看韦兴这人不错。”
李东阳赶紧解释:“可此人是被先帝罢黜不用之人……”
李东阳话没说完,朱厚照已经抢过话头:“先帝是先帝,朕是朕!朕觉得韦兴这人不错,朕就用他,怎么了?”
唉,面对这样的皇上,臣子们真是没法说话了。
这时候谢迁开口了:“自陛下登极以来,长庚、天鼓两颗妖星现于天空,全国各处地震、山崩、暴风、骤雨、雷火、水旱灾害已经发生了一百三十多起,连南京都发生了地震。南京是我大明朝的根本重地,发生地震,实在非同小可。”
一听这个话茬儿朱厚照就知道这老头子想吓唬他,淡淡地问:“依老先生说,这些灾害是什么意思?”
谢迁忙恭敬地答道:“古人说‘天人感应’,这些灾害或许是有所指的。”
朱厚照早知道谢迁有这么一句,他也正等着这句话呢,立刻就问:“有何所指?”
自古至今,朝堂上提起“天灾频发,天人感应”,意思只有一个,就是借“天意”提醒皇帝施政或有不妥之处,请皇帝反省。现在谢迁说这些话也是让正德皇帝做个反省,认真听几位老臣的劝。哪知正德皇帝居然在这里装傻,责问“有何所指”。大臣们总不能直言相向,说皇帝施政有误,惹怒了上天吧。
这一下弄得谢阁老不知说什么好了。
眼看谢迁说不下去,刚硬倔强的刘健把话头接了过来:“臣以为陛下刚登极不久,应该立志做个英明君主,清心洁己、听言纳谏,屏退奸谀之徒,节省宫中用度,认真整备边防,这样一来天下万民宾服,天象自然去凶改吉。”
半天,朱厚照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南京地震,关朕什么事?”
眼看正德皇帝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把朝政当儿戏,对内阁老臣也毫无尊重之意,刘健有点儿忍不住了:“陛下登极至今,庸官冗吏一个也没罢免,宫里的浪费也都未加制止,国库开支浮滥的状况亦无好转!先帝遗诏中所说的话,陛下几乎一条也没照办……”
眼看刘健越说越急,李东阳怕首辅和皇帝闹僵了,赶紧插进话来:“臣听说宫里的内承运库每年支取的白银已经超过一百万两。这承运库掌管着大内所有库藏,一切金银珠宝都在其内,可一直没有专门的司钥和账簿,目前库存银钱数目到底有多少已经弄不清楚了。臣以为陛下应该赶紧派人去清查一下。”
说到查账、找银子,朱厚照总算有点儿兴趣了:“行,就依老先生的意思办吧。”
见自己说的话皇上似乎还肯听些,李东阳赶紧又把话题拉回到政事上:“在朝廷官吏中有一种‘传奉官’,这些人都是未经科举和吏部选拔,直接由天子下诏任命的,其中有的是宫里嫔妃、太监的亲戚,有些只是画师、工匠,甚至还有道士被委任做官的。当年先帝登极时曾经一次就裁撤传奉官员两千多名,朝局立时为之一振,臣觉得圣上也应该效法先帝,裁撤一批传奉官员。”
朱厚照脾气莽撞,最不爱听人教训。可他心里对内阁几位老先生还有五分尊敬,也不想跟老头子们闹僵。现在李东阳放下“说教”改奏国事,朱厚照略想了想,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吏部上报了一批庸官冗吏,请皇上下旨,一并裁撤。”
朱厚照又点头:“知道了。”
“司设监太监张瑜和太医院院判刘文泰给先帝错开药方,致使先帝驾崩,这两个人应该尽快处斩。”
“知道了。”
“还有经筵日讲,已经停了一段日子,也应立刻重新开设。”
朱厚照昨天打猎玩累了,刚才和刘健他们斗了几句嘴,也有些劳神。现在李东阳跪在面前把国事一件接一件奏上来,事无巨细,没完没了,朱厚照已经昏昏欲睡,没心思再听下去:“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李东阳忙说:“经筵日讲是大事,不能再拖了!”
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儿,正德皇帝朱厚照捂着嘴打了个天大的呵欠,摆摆手,不置可否。
看着正德皇帝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刘健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陛下整天驾鹰驭犬、行围射猎,把朝政都扔下了,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处置了半天国事,朱厚照早就烦透了,现在刘健又冲他“说教”,朱厚照顿时发了脾气:“朕打猎,关你什么事!”
见皇帝有些急了,李东阳赶紧笑着说:“陛下每天忙于朝政也辛苦了,偶尔去打打猎也可以,只是不要去得太勤。”
李东阳是想在皇帝和首辅之间打个圆场儿。想不到这位任性的皇帝谁的账也不买,谁的情也不领,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质问李东阳:“你倒说说!什么叫太勤?什么叫不勤?”一句话把李东阳也给噎住了。
到这会儿朱厚照已经没心思跟老臣们说话了,推开桌案起身就走,把四个老头子全扔在了暖阁里。
(三)
刘瑾早已在暖阁外候着,见朱厚照出来,赶紧迎上来:“皇上怎么才出来?老奴给皇上安排了点儿小玩意儿,来瞧瞧吗?”
刚才听内阁大臣奏报朝政,朱厚照昏昏欲睡,现在听说有“玩意儿”,立刻来了精神。跟着刘瑾进了后宫,三转两转,前头是一进挺大的院落,推门进来,只见院里到处都是老百姓,人来人往、叫买叫卖十分热闹。细一看,这些老百姓都是太监们装扮的。
刘瑾这个人别的事一点儿也不干,整天就知道挖空心思引逗着皇帝玩乐,借此邀宠。这次带着皇帝出去打猎被刘健撞上了,刘瑾知道风头儿紧,最近这些日子再引着皇帝出宫游猎恐怕会惹麻烦,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找个院落,安排了一帮太监,都扮成平民模样,搞了一些商铺酒肆之类,让朱厚照在里头闲逛,消磨时间。
见了这套玩意儿,朱厚照果然很有兴趣,刘瑾就带着他逛进一间杂货铺,见这里头金银玉器、瓷器摆设应有尽有,都是从宫里各处现搬过来的。这些宝贝少的值几十两,多的几千两也不止,现在都乱七八糟堆在这里,像个杂货摊子。刘瑾弓着腰笑嘻嘻地说:“皇上,这店里杂样玩意儿不少,您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说真的,朱厚照活了这么大还没自己买过东西,对眼前这套把戏很感兴趣。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看上了一个鎏金的狮子镇纸,就问那假扮成商人的太监:“这个多少钱?”
“五两银子。”
朱厚照回身问刘瑾:“朕该怎么着啊?”
刘瑾赶紧教给皇上:“他要五两,皇上不能给他五两,得压他的价。”
朱厚照琢磨了半天:“那朕给他三两?”
刘瑾冲小太监使个眼色,小太监忙说:“三两太少,您再给加点儿?”
这一来朱厚照又不知道怎么办了,瞪眼看着刘瑾。见刘瑾冲着自己直摇头,明白了:“不加,就给三两!卖不卖吧?”
“得,卖了。”小太监假模假式地把镇纸装进盒子里,一边嘴里说着,“这位客人真精明,真会讲价钱,这下您可赚着了。”
朱厚照让几个太监哄得挺高兴,出了这间屋又进了隔壁的屋子。这里却被布置成一间茶馆的样子,见皇上来了,茶博士赶紧过来招呼,请皇上坐下,倒上茶来。朱厚照坐着喝茶,那扮成茶博士的艺人就在边上唱了两支曲儿,又讲了几个笑话,逗得朱厚照哈哈大笑。
这时刘瑾在旁边悄声问:“刚才几位老先生跟皇上说什么了?”
“兵部想让朕罢黜一批武官,还有裁撤监军太监,恢复经筵日讲,查内承运库的账。”朱厚照皱着眉头嘟哝了一句,“这些老头子怎么这么烦人,整天就知道说这些!”
听阁老们没提皇上去南海子的事儿,刘瑾松了口气,忙笑着说:“是呀,这些人一门心思就知道做官,最俗气!”
朱厚照冷着脸哼了一声。
在皇帝身边打听朝政,这是刘瑾的心眼儿。内阁奏的这些事别的他都没兴趣,只有一件事让刘瑾动起了心思:“皇上,宫里的内承运库可真是没什么钱了,好些事儿不太好办,奴才觉得咱们得想办法给宫里弄点儿银子才好。”
一提银子朱厚照也来了兴趣:“你想怎么弄?”
“老奴想了些日子,觉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那些派到各地的太监对过往客商收点儿税,把这个钱弄进宫来也不少了。”
皇帝私自派太监到民间向百姓征税!大明朝立国百多年,这种荒唐事儿不但没发生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朱厚照不由得犯了嘀咕:“这合适吗?”
“哎哟,咱们又不多收,有什么不合适的?”刘瑾笑嘻嘻地说,“老奴心里还有个主意:宫里派到各处办事的人不少,可他们哪个对皇上最忠心?咱们心里没数。老奴就想让这些派出去的太监给皇帝献点儿‘孝心’,数量不限,看他们对皇上的心意有多少就献多少。这笔钱是下头人自己献上来的,不是咱们跟人家要的,别人就管不着了。有了这笔钱,皇上喜欢的好些事儿就都能办了。”sxynkj.ċöm
其实朱厚照心里知道刘瑾出的这些主意全都不对路,可在这个十五岁的小皇帝想来,只要能敛到钱财,满足自己玩乐私欲,主意对不对路根本不重要。只有一样,朱厚照心里顾忌那几位老臣,怕这帮“老先生”知道了又要教训他:“这怕不好办吧?刚才几个老头子还让朕裁撤镇守太监呢。”
在这上头刘瑾早就摸清了皇帝的心意,立刻说:“太监监军是祖制,哪能凭他们的意思乱改!”
“可他们说这是先帝遗命。”
刘瑾冷笑一声:“皇上登极以来,‘先帝遗命’四个字这帮老臣提过几百遍了!依老奴看哪,这些文臣就是瞧着陛下年轻,故意拿‘先帝’来压皇上。咱可不能吃这个亏!他们不是想裁镇守太监吗?皇上不但不裁,干脆连派往江南的织造太监也恢复起来,多派些人手下去,一来有身边的人在下头办事,皇上也能放心;二来宫里派下去的人越多,收的‘孝心’也越多,这多好啊。”
别看朱厚照才十五岁,可这位皇帝天赋异禀,早早就明白了“在臣子面前不能吃亏”的道理!刚才在朝堂上朱厚照和四位老臣争执一顿,真就一点儿亏也没吃。现在刘瑾给他出了这么个歪主意,朱厚照略一想就觉得有理,点点头:“你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说着站起身来。刘瑾赶紧在前头领路,把皇上带进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里全是宫女,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打扮得娇俏可人,见皇上来了,一拥而上把他围了起来,左拥右抱,衣香鬓影,好不香艳。朱厚照大喜,问刘瑾:“这是什么地方?”sxynkj.ċöm
刘瑾在边上贼溜溜地笑道:“皇上,这个地方叫‘窑子’,就是外头市井间专门供男人玩乐的地方,这些女人叫‘粉头’,都是伺候爷们儿高兴的。老百姓晚上闲了没事就到这种地方来玩儿,可有意思了。”
“窑子”这种地方对朱厚照来说实在新鲜:“这些花钱来玩的人叫什么名字?”
刘瑾笑着说:“这叫嫖客。”说着塞给朱厚照一把金豆子。朱厚照顺手往地上一扔,“哗啦啦”,金子滚了一地,太监宫女们一通乱抢,热热闹闹,逗得朱厚照哈哈大笑,干脆就做一回“嫖客”,往女人堆儿里一扎,这个搂一把,那个亲一下,正玩得高兴,一个人推门进来,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
刚才朱厚照和阁臣吵了几句嘴,发脾气扭头就走,把三位阁老和一位尚书都扔在了暖阁里,所有上奏之事也都没能落实,这一下把阁老、尚书弄了个下不来台。正在乾清宫当值的秉笔太监王岳只好自己出来找皇上,想把朱厚照劝回去,好歹把内阁和兵部上奏的事处置个大概,安抚一下几位老臣。就一路找过来,想不到看见了这么一幕!
皇上扮嫖客!
人哪,多多少少都有羞耻之心,知道好赖事儿。朱厚照在这里胡闹,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么做不对,现在被王岳撞见了,他也知道不好意思了,一言不发,起身溜走了。
见皇上都跑了,刘瑾这帮人赶紧一哄而散。
看着这帮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王岳气得直跺脚:“太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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