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10)
么才能把他救出来?”
唐寅在旁边冷笑一声:“在下还以为这江西南昌府早就是宁王的天下了,闹了半天原来不是?”
唐寅这话让朱宸濠一愣,略想了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环顾左右,李士实、刘养正都微微点头。刘养正说:“唐先生的话有道理,凌十一这个人也算是个豪杰,手底下又有那么多兄弟,值得王爷多投些本钱。再说,好钢也耐不住火炼,凌十一落在别人手里,他的嘴有多紧谁也不敢说。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孙燧那里没审出什么来,赶紧下手!”
“让什么人去做这事才好?”
“凌十一的兄弟吴十三就在城里。咱们在巡抚衙门有内应,救人不难,只要帮忙托着底,别让这事漏了就行。”
“好,就把吴十三找来筹划一下。”
听宁王又说这些没有斤两的话,李士实赶紧插了进来:“做大事用急不用缓!筹划什么?让吴十三立刻带人连夜动手,其他的事,咱们安排。”
入夜时分,南昌城里静了下来。黑暗中,一群官校带着刀枪来到江西提刑按察司衙门,走在前面的一个百户对门上的官差说:“我们是巡抚衙门派来的,要提凌十一到堂。”说着把一张公文递了过来。
按察司当值的差官看了公文,并无差错,就把这百户引进二堂。
江西按察使刘璋正在办公,接过文书看了一眼,见上面果然盖着巡抚的大印,就吩咐身边的人:“带他们去提人犯。”伸个懒腰,正要回去休息,忽然按察司主簿王高从外头飞跑进来:“大人,按察副使许大人来了!”
一听这话刘璋吓得脸色煞白,不等他说话,按察副使许逵已经带着人飞跑进来,迎面就问:“刘臬台,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官人要提凌十一?”
刘璋赶紧拿出刚才的公文:“你看,这不是巡抚大人的文书吗?”
许逵哪有时间看这个东西,把纸片往地上一扔:“假的!这帮贼好大胆,居然混进臬司衙门来了!快关府门,别让这几个贼走了!”回头冲军士们吼道,“跟我去后面捉人,一个也不要放走!”领着十几个差人往后堂冲去。
王高吓得浑身直抖,低声问刘璋:“出了大娄子了,咱们怎么办?”
刘璋冲王高摆摆手,先把地上那张盖着巡抚大印的公文捡起来揣进怀里,俩人一声不响出了二堂,躲进廊下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从里面把门插上了。
这时候许逵已经带着人直奔后院,迎面看见一队“官差”从后边走出来,几个人手里架着的正是凌十一!许逵大喝一声:“哪来的贼人敢冒充官校,都给我拿下!”身边的差人拔出刀一拥而上,对面这些人眼看露了底,也不畏惧,都拔刀迎了上来。这帮贼都是身手矫捷的亡命徒,人数又比许逵的手下多,刀劈斧砍,硬是从官差中间冲出一条路来,只管护着凌十一往按察司大门方向飞跑。
到这时候按察司衙门里的差官军校还没得到消息,眼看两队官校忽然在后院里打成一团,愣在边上不敢插手,顿时被群贼撞出大门,一路经过杨家厂,跑过南昌府衙和新建县衙之间的穿街,直向离按察司衙门最近的德胜门方向狂奔而去。
到这时候按察司的官兵差役才算缓过神来,一两百人拿刀动杖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许逵冲他们吼叫:“派几个人给巡抚大人报信,就说凌十一已经越狱,往德胜门去了,同党有数十人之多,请大人带官军捕拿盗贼!其他人跟我走!”带着一百多人直追下来。老远就看见城门大开,一群贼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一个指挥走出来拦住许逵:“你们是什么人?”www.sxynkj.ċöm
“本官是按察副使,刚才是不是有人出城了!”
“对,有一路官军拿着巡抚大人手令叫开城门,刚走。”指挥使拿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巡抚大人的手令,大人请过目。”
又是一张巡抚手令!
许逵心里明白,这些手令没有一张是真的,可南昌城里上到按察司、下到指挥使,一个个都把这伪造的东西当了真!
现在哪有时间和这个人纠缠,许逵把手一挥,带着人直追出去。远远看到夜色中一溜黑影在前面奔窜,许逵也急了眼,冲着手下吼道:“今天追要追到死,打要打到死!巡抚的兵马立时就到,咱们一步也不要停!”一群人齐声呐喊在后面拼命追赶,眼看贼人离着不过一两百丈了,忽然道路一转,面前闪出一片宫殿围墙,那些贼人直向高墙跑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眨眼工夫许逵带着人也追到高墙下,只见空场上立着两座高大的八棱华表,其后是一道三丈高的青砖墙,五进五开的正门上方悬着一道匾,借着灯笼照亮细细一看,上面写的是“南极长生宫”。
这座“南极长生宫”是第一代宁王朱权的陵寝,高墙后面隐约可以看见高大巍峨的南极大殿,其后尽是红墙绿瓦,殿阁森然,冲霄、凌江二楼倚立。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追到这儿不见了贼人的踪迹,许逵哪肯罢休,走上青石台阶用力拍门,好半天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却是宁王府的长史涂钦,见许逵站在门外,一脸气急败坏,忙上前拱手问道:“原来是许大人,有什么事吗?”
到这时候,一件大案十成里已经挑明六七成了。许逵也没工夫对涂钦客气:“刚才有一路贼人潜进按察司的大狱,劫走重要人犯,本官带着差官一路追到这里,忽然不见了盗贼的踪迹,不知这些贼人是不是已经潜入陵园,我想带人进去搜拿一番,免得让这些贼人惊扰王家陵寝。”
涂钦把双手一摊,满脸惊骇:“这是什么话!许宪副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要是让我家王爷知道了,写一道奏本递进京城,许宪副这个官还想当下去吗?”
“可我们百十人都亲眼看着贼人跑到这里……”
“贼人在哪儿?我没看见!”
俩人正在争吵,黑暗中传来一片马嘶人喊,几百官兵冲到面前,许逵还以为巡抚兵马到了,赶紧迎上来,只见一个顶盔贯甲的军官跳下马飞步赶来,却是江西都指挥使葛江。
都指挥使总揽一省兵马,与布政、按察并称三司,是个管事的人物。眼看葛江到了,许逵赶紧对他说:“都司来得好,有了你这支兵马,今天的事就好办了。”
葛江赶紧还礼:“本官听说有贼人劫了大狱,这才带了一路兵马来剿,可一路上也没见到贼人的影子,怎么你们倒在这里和王爷的手下争吵,贼人哪儿去了?”
许逵手指着“南极长生宫”的大门:“眼看着贼人进这里去了。”
一听这话,涂钦瞪着眼冲过来要和许逵争吵,葛江把手一抬:“两位都不必多说!许宪副是刑名大员,他既然说贼人潜入了陵寝,那就无论如何要查勘明白!本都既已提兵至此,断无轻还之理!当然要进去看看,涂长史觉得呢?”
眼看葛江提官军而来,又把话说得这么硬,涂钦不敢跟他争执,只得让步:“既然葛都司发了话,下官不敢拦阻官军,只问一句:要是搜不出贼来,都司愿意担这个惊扰山陵的责任吗?”
葛江心直胆大,听涂钦拿王府这顶帽子压他,当时把眼一瞪:“你不用拿这话唬我,这个责任咱担下了!”又回身对许逵说,“宪副在此稍候,等我搜出贼来,看这些人怎么说!”带着军兵直入陵寝。sxynkj.ċöm
眼看官军进去搜人了,许逵心里略微踏实了些,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不大会儿工夫江西巡抚孙燧也带了一批兵士赶到了:“贼人呢?”
“葛都司已经带人去搜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正说着,却见葛江带着人走了出来。
眼看他们空手而回,一个贼也没捉到,许逵忙迎上去:“都司,查得怎样了?”
葛江黑着脸看了许逵一眼:“许大人,你把本都害了!”二话不说上马就走。许逵忙说:“不可能!刚才眼看着贼人跑进去,怎么会搜不出来!”带人就要往陵园里闯,涂钦赶紧过来拦住:“许大人这就过了!下官已经说了,没见过什么贼人,葛都司也带人搜过了,现在你还要硬来,是信不过都司,还是信不过我家王爷!”
这时候倒是江西巡抚孙燧留了个心眼,上来把许逵轻轻一拉,对涂钦说:“既然葛都司已经进去看过,那就没事了。”道声“打扰”,拉住许逵就往回走。
走出老远,许逵忍不住问:“贼人必在此间,抚台怎么不一查到底?”
孙燧看了许逵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也不想想,葛都司搜了半天,怎么就一个人都搜不出?”
听了这话许逵暗吃一惊:“抚台的意思是……”
“贼人已经搜不到了,先回城再说吧。”
(五)
是啊,连江西都指挥使都“搜不出来”这批贼人,那就谁也别想搜出来了。
孙燧带着人手回到巡抚衙门,王守仁早已在这儿等着,忙问:“凌十一捉回来了吗?”孙燧摇摇头:“跑了。”
王守仁是个聪明人,已经隐隐听出孙燧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好厉害的贼呀!”
“是啊,好厉害的贼!南昌城里任意进出,按察、都司皆为所用,整个江西一省都在人家手里,将来一旦有事,我等唯有束手就擒罢了。”
听孙燧说这话,王守仁忙劝道:“德成别这么说,江西局势再难,总有可为之处。”
孙燧叹一口气:“阳明先生,眼下局势比我等设想的要危急得多。江西之事本抚尽力为之,南赣那边还要靠阳明先生去剿。”
到这时王守仁也感觉到了局势的危急:“我明天就走。江西这边还要孙大人多操劳。若将来事急……有可能的话,你就到南赣来。”
守仁说这话倒是一番好意,可他心里也明白,孙燧这个江西巡抚孤身一人陷在贼窝里,将来宁王不动,他也不能擅动;宁王一动,第一个就会对付他,到那时孙燧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半天,孙燧强打精神,笑着说:“多谢阳明先生,但愿不至于此吧。”
王守仁和孙燧商量对策的时候,宁王府里众人也在一心谋划。
为了救这个凌十一,宁王下了大本钱,出了大力气。好歹把人救了出来,可很多事都被江西巡抚看在眼里了。
其实朱宸濠并不想为了一个水贼做出这么惹眼的事来。可他手下这些谋士李士实、刘养正却有不同的想法。见朱宸濠一脸愁容,刘养正笑着说:“王爷不必担心,总算办下来了,虽然叫孙燧看出不少东西来,咱们倒不怕他,只是孙燧这个人赶也赶不走,拉又拉不动,只好先把他控制起来,我看王爷应该在巡抚衙门附近多放眼线,把孙燧身边的人也调动一下,先把他孤立起来。”
朱宸濠皱起眉头:“把孙燧控制起来倒不难,可这次的事,本王估计孙燧很快就会向朝廷上奏,咱们怎么应付?”
“孙燧手里没有咱们的证据,空口白牙告一状,也顶不了什么事。”刘养正又想了想,“当然,王爷也不能就这么让他随便去告,我看王爷可以派人沿路拦截孙燧的奏章,至少把这件事拖个半年,到时就算孙燧奏报上去也无从查起了。”
听刘养正把事情想得很周全,朱宸濠这才放心:“凌十一怎么办,是不是先让他回鄱阳湖躲起来?”
刘养正略想了想:“我看让他回鄱阳湖,倒不如去南赣走动走动。南赣九府地处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交界,如果能够控制此地,关键时刻振臂一呼,四省响应。再说,南赣一带山高林密,养着几路有名的大盗,王爷要是收罗这班人手,随便算算也有四五万人马,编练一下,立刻就成了一路精兵。单这一条就值得咱们多花些心思。”
朱宸濠忙问:“刘先生的意思是让本王网罗……”
不等刘养正开口,唐寅在一旁笑道:“王爷不要出头,这种事让凌十一他们去办,就算凌十一再让官府拿住,也与王爷不相干。不过这次王爷可以多给他几两银子带着,看能买什么就买一些。”
朱宸濠一下没反应过来:“我看给他几百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
唐寅笑了:“几百两银子够什么用?先给他几万两银子,不够再来支。”
“要得了这么多吗?”
唐寅把脸一沉,酸酸地说了句:“王爷又犯老毛病了。”自己在袖口里掏摸了一阵子,摸出一块碎银子来,“唐某身上就这么点儿银子,都给凌十一好了,钱多好办事嘛。”
看着唐寅这一番做作,朱宸濠总算恍然大悟:“真是,本王又把事办错了!先拿三万两银子给凌十一带上,让他网罗人手,不要顾惜银子。不够用了就跟本王说,要多少就给他多少。”
三个人这里商定了办法,宁王叫人把凌十一找了过来。
凌十一从百死之中得了一条性命,对宁王感激涕零,一进门就和吴十三一起跪在地上给宁王叩头,嘴里说:“因为小人一时疏忽,竟给王爷惹上这么大的麻烦!若不是王爷,小人这条命就没了。”
果然如李士实所言,救了一个凌十一,拉过来一大群死党!朱宸濠肚里暗笑,忙上前把凌十一扶起来:“你既然跟了本王,就是宁府的人,除了本王一人之外,天下谁也不能拿你,谁也不能杀你!”一番恩威并施的话说完,抬手让凌十一坐下,“现在南昌城里风声太紧,你先到外面避避风头吧。”
“小人打算到广信去,鄱阳湖里有我一帮朋友,以后王爷用我,只要招招手,小人马上回来替王爷效命。”
其实朱宸濠现在就需要凌十一替他卖命:“本王听说广信一带有个豪杰叫谢志珊,你认得吗?”
凌十一忙说:“认识!他是横水山寨的大寨主,手底下有五千兵马,和桶冈的大寨主蓝天凤是把兄弟。”
不等朱宸濠说话,一旁的李士实问道:“我听说当地有个‘金龙霸王’名声很响,就是这个蓝天凤吗?”
凌十一忙说:“李先生说的‘金龙霸王’是广东惠州府浰头山寨的大头领池仲容,外号‘池大胡子’,和两个弟弟池仲安、池仲宁一同聚义,纵横三省,最是能打,当地几个山寨公推他为总首领。除了这三个大首领之外,象湖山上还有一个可塘洞,那里有个大寨主叫詹师富,又有一处箭灌,大头领叫温火烧,这五座山寨全都兵多将广。”
听凌十一这么一说,南赣一带果然贼众蜂起,朱宸濠大喜,忙问:“这几个人你都认识?”
“小人都认识。”
李士实在一旁问道:“凌寨主,你刚才说池仲容是个总头领?先把他的事仔细说说。”
凌十一略想了想:“池仲容是浰头曲潭村人,自幼习武,练得一手好箭术,年轻的时候就在当地很有名气。弘治年间池仲容因为欠租之事杀了官差,和两个弟弟一起占山为王,到如今手下已有上万兵马,自己封了六个元帅及三十八个都督、总兵,都以蜈蚣旗为号,先后攻打过龙川、翁源、始兴、会昌诸县,横行当地无人敢惹。桶冈蓝天凤、横水谢志珊、象湖山詹师富、箭灌温火烧都公推他为总头领,惠州府上浰、中浰、下浰都是他的地盘。”
李士实仰起头来想了想:“自号‘金龙霸王’,手底下还有元帅、都督、总兵,有意思。”转向朱宸濠笑着说,“池仲容似乎是个一心想当官的人,像这样的人咱们正用得着!干脆刻一方金印交给老凌,让他专程去广东会会池仲容,如果池大胡子能把左近几个寨子的兵马都拉过来,王爷就该重重地赏他。”
“金印好办,可印上就刻‘金龙霸王’吗?”
李士实摆摆手:“这个名字不行,一听就是个做贼的。得给他个过得去的名号。”自己扬起脸来略一琢磨,“这样吧,就封他个‘征王’的名号,再加上‘提督四省兵马’的头衔,有官有爵,姓池的肯定喜欢。”一句话说得屋里几个人哈哈大笑。
当天夜里,凌十一化装潜出南昌,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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