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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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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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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人出南昌二十里迎接使者,登上拜台,在万民注视下跪迎龙笺,把这件大事办得轰轰烈烈,天下皆知。

  南赣巡抚王守仁正在全力剿匪,江西巡抚孙燧正不顾性命拼死和宁王缠斗,在这个时候,正德皇帝却一次就送给宁王两万精兵,外加一道金龙宝笺。

  把南昌左卫划给宁府,就等于把半个江西省给了宁王;把金龙宝笺颁给宁府,就等于把半个朝廷送给了宁王……

  看到这个消息,雷济都傻了:“这真是圣心难测,不知上面在想什么!这事都堂怎么看?”

  王守仁往椅背上一靠,仰脸朝天说了一句:“没有看法!”

  这是一句气话,可眼前这件事实在是太气人了,到这会儿王守仁不说气话,又能说出什么来?

  呆了半晌,还是雷济把话归了正题:“早先就有传说,和宁王勾结的那个大盗凌十一已经潜入南赣,现在看来,这个家伙似乎是在为宁王招纳贼匪。南赣九府地连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有一帮积年大贼,手下几万凶徒,如果被宁王所用,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南昌左卫已被宁王掌握,整个江西省都在宁王控制之下,谁也制不住宁王了!只剩赣州一角还被都堂节制,咱们必须加紧剿匪,否则宁王那边一旦起兵,南赣群盗蜂起响应,宁王兵马再沿赣江而上接应盗贼,立刻就成燎原之势,有多少官军也压制不住了!”

  王守仁的看法和雷济相同:“看来剿灭横水、桶冈两处贼巢已经刻不容缓了。”

  一听这话雷济站起身来就走:“我现在就去找池大胡子!”

  守仁忙说:“你刚回来,歇一天再走吧。”

  “眼下的情势,实在不敢歇了。池大胡子是个老滑头,他的动向谁也摸不清。都堂马上要对横水、桶冈用兵,早一天控制住池大胡子,总比晚一天好。”雷济冲着守仁拱拱手,又出了赣州城,直往惠州方向去了。

  (四)

  确实,眼下的情势如乌云压顶,风头已起,暴雨将至,王守仁再也不敢耽搁,急忙开始操练乡兵。

  “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天下人都可以做,不但是做官的人,老百姓也照样能做。

  对王守仁来说,编练乡兵替换混账的官军,让百姓自己保卫家园,这是个良知,立刻着手编练乡兵,就是个践行;对百姓而言,站出来保卫家园是个良知,参加乡兵是个践行。

  王守仁和老百姓都做了知行合一,良知一发动,行动立刻跟上!结果南赣九府很快就组织起一支支精锐的乡兵。于是王守仁把各县的乡兵轮流拉到赣州整训,很快,这些不久前还是农夫的青年人已经学会了打仗,也有了和山贼搏斗的勇气。

  这时候王守仁又想出另一个主意:从治下每个县挑选几名练过武艺的精壮乡兵,全都调到赣州,一共凑齐两千多人,单独编成一军。这些人都会武术,每天在营里操演枪棒武功,互教互学。又叫尔古到营里去,依着在象湖山的办法教这些人登山攀爬的技能,以备将来剿匪之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乡兵已经学会了打仗,而且一心守护本乡本土的乡兵们士气比官军更高。看了这些,王守仁十分欣慰,可回头一想:对那些没用的官军也不能完全扔下不管。

  宁王的能量太大了!这家伙躲在府里不吭不哈,办出的事件件惊心动魄。此时此刻,谁敢保证宁王没在暗中拉拢官军将领,腐蚀这些原本就腐败不堪的部队呢?m.sxynkj.ċöm

  对腐朽不堪的官军,务必严加整训,申明军纪,掌握住这些人,免得他们在关键时刻跑去跟着宁王造反。

  王守仁赶紧把赣州卫指挥使余恩找来:“都司,赣州卫营中有多少兵马?”

  “赣州卫现有步兵四千余名,骑兵一千人。”

  “本院即刻就要操检军马,你看能行吗?”

  守仁这话让余恩有点儿意外。可守仁是巡抚,他要阅兵也是分内事,余恩赶紧陪着守仁进了军营。

  片刻工夫,赣州卫属下兵马已经集结起来,夹道而立。王守仁和余恩一起登上将台,点卯已毕,余恩站起身来把令旗一挥,几支兵马此来彼往,在营中空场上操练起来。

  其实说到练兵,王守仁这个书生并没有多少经验,早年虽然读过一年兵书,不过纸上谈兵罢了。现在眼看着官军操练,大概能识别出他们所列的阵法,其他的看不出什么。坐在将台上看着官兵来去演练,多是一两百人的方阵圆阵,又列出一些雁行、鹤翼之阵,却没有小阵。守仁看了半天,问余恩:“平时操演都是这样的阵法吗?”

  余恩闹不清守仁话里的意思,顺口说:“多是如此。”

  到这时候守仁渐渐有了感觉:官军的操典都是从野战中得来,讲究大队大阵,齐进齐退。这样的战法在平原旷野上和敌人大军交锋倒用得上,若在山地丘陵作战就显得笨拙了。再说这样的大阵大队,对兵士要求不严,训练也不够细致,到了战场上,只怕冲的时候没有速度,逃的时候却一哄而散。

  其实冲锋之时速度缓慢,败退之时一哄而散,这是明军向来的毛病。守仁是侍郎公子出身,早年在父亲的教诲熏陶下,对朝局军政都有了解,所以早就知道这事,现在看了军士操演,更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了。

  早年守仁考中进士之前曾经在兵法上头下过一年的苦功夫,现在把当年脑子里那些想法又梳理一遍,头一个就想起长城防线上的“墩军”来。

  墩军,就是从边军中挑选出最精锐的人马,专门组成一支精锐的野战部队,人数不多,战斗力却很强。蒙古人和墩军交战占不到便宜,往往会避开墩军。

  想到这儿,守仁心里隐约有了几分感触,又细问军中纪律、行伍,一一留心听了,也不多说什么,就回赣州城里去了。

  其后一连几天,王守仁经常出城去看官军操演,把心中所思所得记录下来,和兵书上的内容印证对照,自己再做思考,渐渐地头脑中有了一套军伍操演的章程规范,就点起蜡烛在书房里整夜整夜地熬了起来。

  杏儿虽然从不和王守仁同寝,可每天总是服侍守仁睡了自己才歇,这些年已经养成习惯了。王守仁这里忙着公事,她就在自己房里做些针线,隔一会儿就送些热茶、水果、点心、夜宵过来。王守仁是个随时随处做“修身功夫”的人,可也百密一疏,生活上的事从来不管不问,对杏儿的服侍也早就习惯了,任她来往端送,反正有东西就吃些,有茶就喝两口,连头也不抬,只顾着忙自己的事。直到天蒙蒙亮才把手里的公事忙完,伸着懒腰打个哈欠。壹趣妏敩

  杏儿就在隔壁陪着王守仁熬夜,听了动静赶紧过来,笑着问:“先生要歇息了?”

  “好歹都收拾妥了。”守仁把满桌的纸张略分了分,摆成两份。杏儿过来看了,像是告示,有点儿好奇,问守仁:“写的什么?”

  杏儿娇憨活泼,爱说爱笑,有她在,王守仁永远不会觉得闷。听杏儿问,就指着桌上的奏折说:“这些都是我琢磨出来的练兵细则。”

  杏儿笑着说:“想不到先生一个文官还会练兵!”边说边凑过去看桌上的文稿,只见一张纸上画的全是图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块儿,边上注着:

  二十五人为一伍,设小甲一名,每五人给一牌,备列同伍二十五人姓名,使之连络习熟,谓之伍符;

  五十人为一队,设总甲一名,每队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总甲,一藏本院,谓之队符;

  二百人为一哨,设哨长一名、协哨二名,每哨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哨长,一藏本院,谓之哨符;

  四百人为一营,设营官一名、参谋二名,每营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营官,一藏本院,谓之营符;

  一千二百人为一阵,设偏将一员;

  二千四百人为一军,设副将一员,偏将无定员,临阵而设。

  下面又注着:

  小甲于各伍之中选材力优者为之;总甲于小甲之中选材力优者为之;哨长于千百户义官之中先材识优者为之。副将得以罚偏将;偏将得以罚营官;营官得以罚哨长;哨长得以罚总甲;总甲得以罚小甲;小甲得以罚伍众。务使上下相维,大小相承,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自然举动齐一,治众如寡,庶几有制之兵矣。

  看了这些,杏儿茫无头绪,随手放下,又拿过另一张纸来看,这一看,吓得尖叫一声赶紧扔在地下,倒把王守仁吓了一跳,还以为纸上爬了个“蝎子”,蜇了杏儿的手。赶紧捡起来看,原来这纸上写的是:

  失误军机者斩!

  临阵退缩者斩!

  违犯号令者斩!

  经过宿歇去处,敢有搅扰居民及取人一草一木者斩!

  扎营起队、取火作食,后时迟慢者照军法治;因而误事者斩!

  安营住队,常如对敌,不许私相往来,及辄去衣甲器仗,违者照军法治;因而误事者斩!

  凡安营讫,非给有各队信牌,及非营门而辄出入者皆斩!守门人不举告者,同罪。

  其出营樵牧汲水方便,而擅过营门外者,杖一百。

  军中呼号奔走惊众者斩!虽遇贼乘暗攻营,将士辄呼动者斩!

  军中卒遇火起,除奉军令救火人外,敢有喧呼及擅离本队者斩!

  军中守夜巡夜之人,每夜各有号色,号色不应者,即便收缚!

  军中不许私议军机,及妄言祸福休咎,惑乱众心,违者皆斩!

  凡入贼境哨探,可往而畏难不往,托故推调,及回报不实者斩!

  军行遇敌人往冲,及有埋伏在旁者,不许辄动,即使整队向贼牢把,相机杀剿,违者斩!

  军行遇贼众乞降,恐有奸谋,即要驻军严备,一面飞禀中军,令其远退,自缚来投,不许辄与相近;遇有自称官吏及地方里老来迎接者,亦不许辄与相近,即便驻军严备,一面飞禀中军,审实发落,违者皆斩!

  贼使入营及来降之人,将士敢与私语,及问贼中事宜,凡漏泄军情者斩!

  凡临阵对敌,一队失,全伍皆斩!邻队不救,邻队皆斩!

  贼败追奔,不得太远,一听号令,闻鼓方进,闻金即止,违者斩!

  贼巢财物,并听杀贼已毕,差官勘验给赏,敢有临阵擅取者斩!

  乘胜逐贼,不许争取首级,路有遗下金银宝物,不许低头拾取,违者皆斩!

  ——这是王守仁给手下官兵乡勇定的军法。一套极其严明、被后世人沿用多年的军法规范。

  看着这一整篇的“斩”字,杏儿吓得脸都白了,指着问守仁:“这是什么?”

  “这是我拟的军令。”王守仁看出杏儿真吓着了,赶紧解释,“南赣一事贼势很强,都是凶悍善战的对手,打仗的时候没有严令是不行的。现在官军兵员不足,纪律散漫,这个样子打不了胜仗,非得严整军纪才好。”

  杏儿可不管什么“军纪”,这丫头的心地善良淳朴,只知道对别人好,眼睛里看不得这些恶狠狠的“斩”字,忍不住冲守仁发起脾气来:“把这收了,别放在桌上,再让我看到就撕了!”

  杏儿平时温驯乖巧,在王守仁面前十多年都没闹过脾气,这次忽然急了,看着倒也可爱。王守仁虽然在有些事上不开窍,可心里也拿杏儿当亲人看,见她急了,自己也想起老子说过“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的话,也就是说格斗打杀这些恶行都是男人们心里的坏念头,自己琢磨这些杀人伎俩也是出于无奈,再把这些东西给杏儿看更不好,就顺手把这张军令叠起来,收进抽屉里去了。

  当天守仁就把这些军令节制交给书办分抄了,立刻发到各军、各州县,让下面即刻照办起来,各组营哨队伍,尽快实行,照此操练。

  此时江西一省共有四处卫所,分别是南昌卫、赣州卫、吉安卫、九江卫,其中九江卫早已被宁王控制,南昌卫被糊涂的正德皇帝赏给了宁王!赣州卫在王守仁直接控制之下。只有一个吉安卫,既不受宁王挟制,也不在南赣巡抚管辖之下。可王守仁还是多了个心眼儿,仗着手里有刚请回来的“王命旗牌”,立刻发下旗牌,命吉安卫官兵和吉安府所辖各县乡兵都到赣州参加整训。

  一个月后,吉安卫官军到了赣州,同时,吉安知府伍文定也率领属下各县招募的四千多名乡兵到了赣州。

  吉安府不归南赣巡抚管辖,伍文定肯应招而来,既是给了南赣巡抚一个面子,暗里也表明自己不肯归附宁王的决心。所以王守仁对伍文定格外重视,专门到吉安营中观操。

  伍文定虽然是个进士出身的知府,却也练过些拳脚,生得高大魁伟,面色红润,身板扎实,说话嗓音响亮,很有些武将气魄。和王守仁见面寒暄几句,伍文定就看着王守仁发笑。守仁觉得奇怪,就问:“时泰有什么事好笑?”

  守仁一问,伍文定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下官刚到吉安上任的时候,经常听底下的人提起王都堂的名字,不瞒都堂,真是骂声不绝呀!所以我这次专门到赣州来,一是奉都堂调遣,二来也想面见都堂,看看王都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守仁刚从贵州放回来,曾经在吉安府治下的庐陵县做过县令,为了给百姓免捐税,差点儿把自己弄进监牢!现在听说自己在吉安府名声极坏,“骂声不绝”,守仁真是一愣:“时泰的意思是说吉安的百姓都在骂我?这从何说起?”

  伍文定哈哈大笑:“都堂误会了,不是百姓骂,是府衙那些办事的书吏们在骂。早年都堂曾经在吉安府治下的庐陵县做过一任县令吧?吉安府到今天还在传,说都堂当年做县令的时候一下子免了全县百姓的捐税,气得当时的知府上奏朝廷,要把都堂下狱问罪,想不到都堂是正人君子,暗里有神灵护佑,正赶上刘瑾倒台,朝廷大治奸党,那个吉安知府就是一个阉党,结果倒是他被朝廷革职拿问,都堂却升了官。这个知府倒了之后,在府衙里留下一班奸诈凶狠的滑吏恶吏,前任知府也一直在重用这帮家伙,下官上任之后已经撤了几个,到现在也还没清理干净——有个郭孔茂,都堂认得吧?上个月我才罢了他的官。”

  郭孔茂,就是到庐陵劝说王守仁狠心向百姓逼捐的主簿。

  经伍文定这么一说,王守仁也笑了。回想当年自己在庐陵做县令,那时候真是不顾一切地为县里百姓去争,只差一步就要下狱问罪了。可直到今天,王守仁对当年那个大胆的决定也不后悔,笑着说:“要不是阉党倒台,本院还不知要在牢里蹲多久,也就当不上这个南赣巡抚了。”

  伍文定点点头:“下官说句心里话,江西省内我只认两个人:一是巡抚孙大人,一个就是王都堂。孙大人的正派下官是亲见的,都堂的正直我是耳闻。下官心里也知道眼前局面堪忧,吉安府、吉安卫都是极要紧的所在,将来无事便罢,一旦有事,吉安府就是前哨!所以下官这次把能调的乡兵都调来了,一是要好生练兵;二来也想留在赣州助都堂剿匪。我自己,还有这支吉安乡兵,都归都堂提点。”

  听伍文定说出这样的话来,守仁心里十分感动:“时泰是个直爽人,我也说句实话:我这南赣九府,在江西省境的其实只有赣州、南安两府乡兵外加一个赣州卫,太薄弱!现在有了吉安一府一卫几千人马,我心里踏实多了!”

  经过整整四个月的整训,南赣九府外加一个吉安,一共十府乡兵全都整训一新,行伍清晰,兵员充足,军令严明,守仁亲自督练的两千会武艺的精兵也已经练成,随时可以进山剿匪了。

  正德十二年九月十六日,王守仁开始筹划向横水、桶冈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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