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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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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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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了,拍案而起:“两位公公是先帝身边的旧臣子,咱们就直说了吧!以前先帝在位时亲近大臣,听言纳谏,大明朝海晏河清,一片盛世气象!先帝驾崩之前抓着我的手托付大事,我等身为辅臣,忝列朝班,讳执权柄,岂敢稍有懈怠!现在新君登极未久,先帝陵土未干,朝局就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究其原因,皆是因为刘瑾乱政!刘瑾等人不除,国无宁日。我等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眼看刘健把话说到急处,谢迁也沉不住气了,在旁高声道:“两位公公,咱们都是追随先帝的旧臣,也都是眼看着皇上长大的,怎么忍心看着大明基业败坏,看着黎民百姓受苦,看着皇上落个骂名!我等血肉之躯都是国家所有,但求忠谏,不恤自身!还请两位公公帮帮忙,在天子面前说一句话,除去这几个奸佞,让大明重回盛世,咱们对皇上也算尽了忠,对先帝也有个交代。不然,死不瞑目哇!”

  见谢迁说得声泪俱下,李荣、王岳不禁动容。王岳一拍胸脯:“三位老先生说得对,为国除奸,义不容辞!我现在就回宫把内阁之言如实上奏,咱这些做奴才的也尽力劝说皇上几句!明日早朝,就请三位老先生带着文武百官一起当殿奏请陛下,一定要一鼓作气诛除奸党,还大明社稷一股正气!”m.sxynkj.ċöm

  王岳这番话实在振奋人心!

  当天回府后,刘健、李东阳、谢迁各自联络六部九卿官员,大家一致商定:明日早朝所有人一起当殿奏请天子,务必诛除奸宦,重整朝纲。

  现在除了皇帝尚未明确表态,大明朝所有政治力量都已经结成了一体,一心一意要扫除奸党!要是这样都不能成功,那大明王朝就没有正气可言了;天下人对这个朝廷,也不敢再有什么指望了。

  (四)

  这天夜里,一个小老头顺着墙根儿摸到内官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府上,看看四下无人,赶紧过来拍门。小太监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个弓腰缩背贼头贼脑的老头子,喝问一句:“什么人?”

  这小老头把脸伸到灯光底下,只见一张小脸上鼓着两只大眼,突着个鹰嘴样的大鼻子,嘴唇又细又薄,干巴巴的一小条,留着几缕稀疏的灰白胡须,居然是新上任不久的吏部尚书焦芳。

  按说焦芳这样的人能做到吏部尚书,实在算是件怪事了。

  焦芳字孟阳,河南泌阳人,天顺八年进士出身。这个人出了名地小气、执拗、贪财,而且脾气暴、不讲理,嘴也不干净,爱骂街,没人愿意跟他打交道,在朝臣中特别孤立。这种人在朝廷里是混不下去的,焦芳有些自知之明,一直想给自己找个靠山。眼看阁老、尚书巴结不上,连司礼监那几位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也不怎么搭理他,情急之下,焦芳干脆哈下腰来搭上了借着服侍太子刚刚得到重用的刘瑾。

  其实焦芳和刘瑾脾气挺像,俩人都是又暴、又狠、又奸、又贪。像这样的两个人因为都太狠、太奸,平时真到一块儿只怕咬得比狗还凶!可如今的焦芳在朝中是个万人嫌,刘瑾则是朝臣们的眼中钉,结果这两摊没人“睬”的臭狗屎就这么纠缠在一起了。

  这次吏部尚书马文升致仕,刘瑾立刻跟皇帝举荐吏部侍郎焦芳接任吏部尚书,这个任命阁老们都不满意。可正德皇帝一根筋,平时只听刘瑾一个人的话,硬是让焦芳接了吏部尚书。就因为接了吏部尚书,焦芳的人缘再差,毕竟也是一位有分量的重臣,这次六部九卿联名上奏请诛刘瑾,自然也找了他。

  焦芳在大臣中孤立无援,不敢公开和大家对着干,当时也假模假式地在奏章上签了名。可他心里并不认为这帮朝臣能扳得倒刘瑾。想不到这次大臣们下了天大的决心,又得到司礼监的响应,居然真的劝动了皇帝!焦芳这才慌了神。

  眼下朝臣们又一次联络起来,准备一起向皇帝请命,无论如何要诛杀刘瑾!这件事自然少不得和焦芳商量,而焦芳表面上又答应了。

  眼看内阁、六部九卿和司礼监已经达成共识,除掉刘瑾的大事十成中定了九成,焦芳心里清楚,他的官儿是刘瑾给的,如果刘瑾倒了,他这个吏部尚书的位子也坐到头儿了。在家里熬到天黑,赶紧换了一身便服,连夜跑到刘瑾府上告密来了。

  听了焦芳报来的消息,刘瑾的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日子御史言官、六科给事中一本接一本地参他,内阁三位老臣也一直想扳倒他。可刘瑾仗着有皇帝的恩宠,并不畏惧。想不到内阁、六部和司礼监已经谈妥,要一起对付他,这么一来刘瑾的性命就难保了。

  想到这儿,刘瑾真的害怕了,一双狼眼也没了神气,两颗浑黄的眼珠来回乱转,抓耳挠腮:“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来找刘瑾之前焦芳已经想出了主意:“刘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跟皇上最贴心,现在只有立刻进宫去求皇上,无论如何不能听这帮文臣的挑拨。”

  焦芳这话说得轻巧。似乎刘瑾跑到皇帝面前求个饶、讨个情儿这件事就能过去。刘瑾心里清楚得很,现在人家是网,自己是鱼!眼看网已收紧,这种时候,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一瞬间刘瑾已经下了决心:今夜入宫去见皇上,不是求饶,而是争下皇帝的圣旨,夺下司礼监的位子,有了这股权势,他刘瑾才能和文臣们平起平坐。然后回过头来借着皇上的势,再跟这帮朝臣们死拼一场!

  可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刘瑾没有把握,所以这个话他还不想告诉焦芳。只苦着一张脸说:“先生这份情谊咱家绝不敢忘,将来若有出头之日,一定重重报答。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看能求到什么就算什么,明天一早百官来奏之时,还请老先生从中周旋,帮着说几句好话。”边说边冲焦芳连连拱手。

  焦芳忙说:“我和公公情同鱼水,此事自当尽力。”

  送走焦芳,刘瑾连夜派人把丘聚、谷大用、张永、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七人都请了过来,把焦芳的话一说,七个人都吓傻了。高凤更是吓得直掉眼泪:“我一个做奴才的能做什么恶,这帮老臣干吗非要杀我呀!”

  想不到这几个窝囊东西这么没用,刘瑾气得瞪起狼眼吼了一声:“这时候哭有什么用?都想想主意吧!”

  一声断喝到底让几个太监的脑子清醒了些。张永凑上前来说:“刘公公说得对,事到临头哭也没用,只有进宫去见皇上,求他的恩典,赏给奴才们一条活路。”

  张永这话倒和焦芳说的一样,刘瑾冷笑一声:“赏活路?就算皇上让咱们活着,外头那帮老东西也不会让咱们活着!既然还有一夜时间,那就无论如何要从皇上嘴里讨下司礼监的差事来,咱们八个人里只要有一两个进了司礼监,哪怕只是做个秉笔太监,那帮朝臣就动不了咱们了。”

  刘瑾这个想法可真够大胆的!另外七人都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谷大用、丘聚、张永一齐叫道:“刘公公说得对,今天无论如何非争下司礼监的位子不可!”

  拿定主意,八个太监急急忙忙溜进大内。

  这时候正德皇帝正坐在乾清宫里发愁。

  朝臣的联名上奏把朱厚照逼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把几个太监赶到南京去“闲住”,想不到内阁不依不饶,非要杀了这几个人不可。朱厚照只得让司礼监的掌印李荣、秉笔王岳一次次去和内阁商量,想不到李荣和王岳一连去了三次,没能劝动内阁,回来之后反而帮着内阁数落起刘瑾来了。

  到这时候朱厚照也知道刘瑾这帮家伙真是天怒人怨,已经保不住了。嘴一软,就答应了王岳,第二天一早由东厂抓捕刘瑾等八人,下诏狱严审。

  眼看大局已定,提督东厂太监王岳立刻布置人手,准备明天一早抓人。哪知王岳刚走,刘瑾他们就进了宫,正好撞上一个空子。

  一见皇上,刘瑾等人蜂拥而上,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刘瑾趴在朱厚照脚下咚咚地叩头,嘴里叫着:“请皇上为老奴做主,不然天一亮奴才就让人撕碎喂狗了!”

  见这八个奴才又哭又闹,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朱厚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朱厚照心里其实舍不得这几个奴才。这帮太监都是从小陪伴在身边看着他长大的。朱厚照继位不久,和朝里的老臣们说不到一块儿,跟父皇留下的几个司礼监的太监也隔着一层。这个小皇帝也是有感情的,而他的这份感情,就寄托在这几个老太监身上。

  可眼下所有人都逼着他处置这几个太监,连朱厚照自己的良心都过意不去,觉得这几个太监实在有罪。再说他已经答应了王岳,立刻要把这几个人下狱。

  皇上的话就是圣旨,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见朱厚照皱着眉头不说话,刘瑾知道,此时内阁、六部、九卿外加司礼监的一个掌印、三个秉笔,所有人都说他有罪,都要杀他!这些人代表的是整个大明朝三股政治势力中的两股,他们加在一起实际上已经制约了皇上。而这两股势力结合得又是如此紧密,态度如此坚决!他们八个奴才已经众叛亲离,千夫所指,除了眼前这个小皇上,连个愿意跟他们见一面的人都找不到了。要在这铁板一块的势力中间找条缝儿钻进去,最终把这个联盟打破,真是太难了。

  朝臣这边,刘瑾无论如何撼动不了;宫里,司礼监权力太大,此次又众人一心,也是撼动不了的。算来算去,只剩最后一个漏洞,就是东厂……

  东厂,是由皇上直接指挥的,司礼监也不能随便插手,内阁、六部更是沾不上边。东厂又是个捕人的衙门,只要皇上发一句话,说抓谁就抓谁。要是能从东厂这里撬开一道缝儿,把手插进去,那朝中的三大势力实际上就被切成了四块,分成了两团,一团是内阁和司礼监,另一团是东厂和皇上。

  到那时候局面就不同了:皇上,谁都能罢!东厂,谁都能抓!

  顷刻之间,真的就是顷刻之间!刘瑾这个识不了几个字的老太监跪在皇上面前算清了这么一道精妙绝伦的算术题。

  刘瑾以头触地大哭起来:“皇上,内阁那些人要治老奴的罪,老奴不恨他们,恨只恨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岳!老奴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这句话把朱厚照说糊涂了:“王岳怎么了?”

  “王岳是司礼监秉笔,奉旨提督东厂,皇上这么信任他,可现在那帮朝臣联合起来欺压主子,王岳这条养不熟的狗,关键时刻竟回过头来咬主子一口!”

  刘瑾这话明着骂王岳“咬了主子”,暗中却指出“朝臣欺压皇帝”来了!一听这话,朱厚照勃然变色!

  是啊,登极一年来,内阁那几个老头子倚老卖老,屡次和自己争闹,闹到现在,不仅内阁,连六部、九卿、科道官员全出来了!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抱成团儿把皇帝的脑袋往下摁,这是想干什么?

  刘瑾这人一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朱厚照脸上神气稍有一变,他已经看了出来。眼下千钧一发,你死我活,刘瑾的神经绷到了极点,反应快到极点,立刻哭着说:“那些朝臣要杀咱这几个奴才,他们的借口就是嫌奴才们陪着皇上玩乐,可老奴侍奉皇上,当然就要皇上高兴,老奴自己又有什么私心?因为这个就要杀了老奴,说到底,这帮朝臣就是欺负皇上年轻,要把持朝政,要夺皇上的权!”

  一听这话,朱厚照的脸色更难看了。

  到这时候,刘瑾从皇上的脸色看出来,自己手里已经握了五成的胜算。可这一次真正是你死我活,要想在这场权力较量中彻底取胜,就不能抡着大巴掌扇人,而要把自己的话变成一把钢锥,往对方的心窝子里捅!

  眼下别人都不必理会,最要紧的就是抓住王岳不放,先把这个提督东厂太监咬死!咬死王岳,就等于刘瑾他们控制了东厂!坐上提督东厂太监的位子,在这大明天下就只有刘瑾拿人,谁也拿不了他了……

  想到这里,刘瑾又咧着嘴哭了起来:“皇上也知道,这帮臣子跟咱原本就不是一条心,自皇上登极以来,他们没让皇上顺心过一天!宫里这些官宦都是皇上养的奴才,本该跟皇上一条心吧?现在却帮着外人来说皇上的不是!尤其那个王岳,口口声声帮着内阁,和朝臣抱成团儿回过头来威逼皇上!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他和奴才们不一样,不是跟着皇上从东宫出来的人,所以王岳要除去皇上身边这几个贴心的老奴才!杀了我们这几个,他好和朝臣们联手摆布皇上!”

  刘瑾这几句话如锥刺肋,虽不见血,却句句都能要人的命!朱厚照回头一想,果然!今天在自己面前,就是这个王岳的话最多!

  见刘瑾这一套话说得如此厉害,已经把提督东厂太监王岳咬了个皮开肉绽,边上的七个太监赶紧随声附和,都叫喊起来:“刘公公说得对,王岳这么做分明是欺负皇上年轻,想摆布皇上啊!”

  朱厚照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案吼了起来:“这奴才反了不成!”

  眼看转机已现,刘瑾两步跪爬到朱厚照面前:“皇上,此时不能再犹豫了!不把这个吃里爬外的奸贼王岳抓起来,以后皇上身边就没有一个亲近的人,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好,刘瑾,你马上传朕的旨,把王岳抓起来!”

  这一刻,刘瑾真是欣喜若狂!可这个宦官中的奸雄也真了不起,到了此时此刻居然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脸上不露一丝笑容,反而苦着一张脸问朱厚照:“老奴以什么身份抓王岳呢?”

  ——这句话问得至关重要。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连想都没想就吼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抓了王岳,你就是提督东厂太监!”

  说到这儿,朱厚照自己也觉出来了。眼前这场冲突中,王岳只是个小角色,真正难对付的是阁臣和官员们。单罢一个东厂提督解决不了问题。

  朝廷是朱家的朝廷,大明朝是太祖留下的产业!大臣们拧成一股绳想和皇帝斗,干脆就跟他们斗一场!

  想到这里,朱厚照厉声吩咐:“刘瑾,朕命你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领京城十二团营。丘聚,你提督东厂;谷大用,你提督西厂,立刻去给朕抓人!今夜就把司礼监的三个秉笔王岳、范亨、徐智都抓起来!”

  听到这话,被任命为“提督西厂”的谷大用一愣,刚要张嘴说话,跪在他边上的张永反应很快,悄悄伸手在他腿肚子上捏了一把,谷大用也很机灵,赶紧把问到嘴边的一句话缩回去了。

  刘瑾又问:“司礼监掌印李荣如何处置?”

  一提李荣,朱厚照犹豫了。

  李荣多年来一直陪侍在弘治皇帝身边,见了李荣就想起父亲,觉得分外亲切。所以朱厚照对这个老太监有一点儿与众不同的感情:“李荣先不要动了。”

  抓了王岳,接掌了司礼监和东厂,手中又掌管了奋、耀、练、显、敢、果、效、鼓、立、伸、扬、振十二团营的数万兵马,刘瑾已经重权在手,大获全胜。李荣虽然没抓,但已经失了势,威胁不到刘瑾他们了。sxynkj.ċöm

  夜长梦多,抓人夺权要紧!

  八个太监一起退出来。这时候谷大用实在憋不住了:“刘公公,皇上让我‘提督西厂’,可西厂早在成化十八年就废除了,没了呀……”

  一句话没说完,刘瑾已经笑了出来:“谷公公糊涂啦?皇上说有西厂,就是有西厂!今天你就以西厂的名义抓人!手下没人就先从东厂调动。别人不管,咱们先把王岳这几个老东西收拾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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