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虎被迫‘封箱’
在韩的眼里,沙峪村只有两种人,要么革命,要么反革命,而两种人的标准,都由他来界定,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把毛头对准了大虎。
那天,玉儿等五个对象,在韩的指挥下,围着指挥部跑圈,玉儿确实跑不动了,就蹲在了地上,大虎正好路过此地,他走到玉儿跟前,关切的询问玉儿哪不舒服,玉儿告诉大虎,自己就是太累了,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韩走过来对玉儿说道:
“每次跑圈,你不是说累,就是说自己身体不行,说白了,就是想跟无产阶级对抗。”
“我不是对抗,确实是跑不动了。”玉儿解释。
“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长着一对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识破你的伎俩,赶紧起来跑圈。”韩瞪着两眼说。
看到玉儿颤抖的站了起来,大虎不是滋味,想当年,玉儿是多么的可怜,他是为了给玉儿找个家,才把玉儿带到金昌元家的,如今,家是找到了,可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想到这,他带玉儿跟韩求情:
“韩,不,韩副指挥,玉儿怎么说,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老是让她跑圈,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别太难为她了,要我说,差不多就行了。”
韩把脖子一梗,冲着大虎说: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替她说话?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是劳改犯的老婆,是的对象。”
“犯罪的是她男人,不是她,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大虎说。
“这么说,你是非要趟这趟浑水啦?”韩说。
“我只是说个理,也是为了你好,你想啊,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而你不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大虎说。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好啊,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韩的厉害。”韩凶巴巴的说。
大虎忍耐韩,已经太长时间了,过去他总觉得,他韩借着势头,折腾一阵也就够了,没想到,这混小子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谁也挡不住了。
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对大虎的顶撞放在了心上,他的为人处世原则是,报复不过夜,事情发生的当天,他就带着全副武装的民兵,把大虎家围了起来,他拿着一份拟好的文件,宣布了对大虎的处理决定:
从即日起,不准以木匠的身份,在外面揽活,明天一早,到大田队报到,接受劳动改造。sxynkj.ċöm
听完韩宣布的决定,大虎不服,跟韩理论起来,大虎说:
“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干木匠活?”
“我是沙峪村革命指挥部副指挥,我当然有权利对你下命令。”韩义正词严的说。
“光凭这个,我还是不服,你必须跟我说出个子丑寅卯。”大虎说。
“你干木匠活,挣得是现钱,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搞自搂儿,这是典型的走资本主义,我还对你客气着那,要不,我早就把你关进仓库去了。”韩拿出了一顶帽子,扣在了大虎头上。
“什么主义?资本主义?我靠手艺挣钱,也成了什么主义?”大虎问。
“对,就是走资本主义,我们革命指挥部,对你的行为,必须加以制止,否则,你会在资本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站到人民的对立面,成为我们的敌人。”韩说。
面对韩的慷慨陈词,他竟不知拿什么话来驳斥,他认为,韩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任何道理在他这,都讲不通,讲不通就干脆不讲了,他赌气回到家,兰珍见他眉头紧皱,坐在炕上一袋烟接一袋烟的抽,就知道有事,她问大虎:
“你这一进门就一脑门子官司,到底为了什么事?”
“韩已经给我下通知了,说再出去揽活,就按走资本主义道路论处,说如果不照他的话做,就把我也关进仓库,他还说,明天要我去大田队报到,接受改造。”
“什么叫资本主义道路?咱凭力气吃饭,跟资本主义有什么关系?”兰珍说。
“你还较这个真干什么?现在韩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想开了,一家人能在一起过日子,知足了。”大虎说。
“就怕他不让咱好好过日子,一天到晚瞎整事。”兰珍说。
“我可警告你,这话在家说说也就算了,要是让韩听见了,说不定又给你扣上什么帽子,成了对象了。”大虎提醒兰珍。
“放心吧,你没看咱村的人,都躲着他走,生怕说错了哪句话被。”兰珍说。
就在大虎两口子念叨这事的时候,韩余气未消,他用大喇叭开始喊话:
“革命的同志们,请听到广播后,马上到指挥部集合,有重要事情通报。”
社员们早就习惯了韩做事的风格,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指挥部。
韩命令民兵李永生,清点了与会人数,完后,他开始发表通报内容: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要通报一下,发生在沙峪村的,跟走资本主义道路有关的事情。”
大虎明白了,韩今天的会,是专门冲着他开的,他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冷静的头脑,韩现在是急红了眼了,像发了病的疯狗,逮谁咬谁,他疯,咱不能疯,还要养精蓄锐,虽是岁数大了,但还是要学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尽量不跟他做正面交锋,让他把拳头打在棉垛上,有劲使不上,抓狂。
韩接着说:
“大虎这些年,以干木匠为名,到处揽私活,搞自搂儿,实际上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是沙峪村开展革命运动以来,又冒出了的新动向,经过沙峪村革命指挥部研究决定,大虎从即日起,到大田队报到,不允许再从事与木匠相关的事情,如果发现他不服从指挥部决定,仍然继续从事木匠职业,那性质就变了,就跑到革命的对立面去了,对于这种人,我们的态度就是四个字,斗争到底,另外,大虎到大田队干活以后,大田队的负责人,要对他监督管理,随时向指挥部汇报他的情况。”
“大虎的工分按几级给?”大田队长问。
“按最低的给。”韩随口就说。
“那不合适吧?还是按同等劳力的水平给,比较合理。”大田队长说。
“在沙峪村,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说按最低的给,就按最低的给,别那么多的废话,要是不按我说的办,我立马撤了你这个大田队长。”韩不耐烦了。
说到工分,这里要解释一下,它是社员干活的报酬,相当于现在的工资,当时的沙峪村,按劳动力的水平,分为五个等级,一等是最高的,十五分,基本是给那些身强力壮,干活卖力的劳动力的,二等十二分,仅次于一等劳动力水平,三等十分,享受此分的是妇女中的佼佼者,他们基本属于,干活利落肯吃苦的人,四等八分,五等七分,属于体弱年老的劳动力。
这个等级工分,是按天来计算的,到了年底,根据每人干活的天数,乘以等级工分,得出的就是一年一个劳力的总分,如果经过合算,一分的分值是一毛钱,再用总得分乘以一毛,就得出了一年的报酬,更要命的是,等级工分是和分配的口粮挂钩的,分值低的,分配的粮食就少,分值高的,分配的口粮就多,也就是说,只要确定了你的低等级,那口粮肯定也少。
韩故意给大虎最低分,实际就是在刁难大虎,明眼人一看,就能看的出来,所以大田队长才提出了质疑,但这种质疑,在韩看来,是多余的。
对此结果,他没有抗争,选择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
而站在大虎边上的兰珍,实在忍受不了了,她说:
“你凭哪条,就给我们家大虎,定最低工分?”
“就凭他走资本主义道路,怎么的?你不服气?”韩反问兰珍。
“不服气。”兰珍说。
“不服气也没办法,你家大虎没告诉过你,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事就这么定了,散会。”韩说完就宣布散会。
在回家的路上,大田队长走到大虎身边,小声的说:
“大虎,你也看到了,工分的等级,我说了不算,可是干活多少,我还是说了算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累着,谁让他风头正旺那。”
“谢谢你,不过,你也不要为了我,跟他对着干,不就是干活吃饭吗,咱们都是干活的出身,不怕。”大虎说。
回到家里的兰珍还是生气,大虎不停的劝慰她说,工分是少点,但至少咱全家,还能待在一起,你看金昌元家,自从玉儿被关进库房以后,她家成了什么样,孩子没了爸,接着又见不着娘,多可怜啊,咱家好歹还能在一起,他韩照这样作孽下去,迟早都会有报应的,大虎的劝慰起到了效果,兰珍也想开了,她进厨房,忙着给一家老小做饭去了。
吃过晚饭,大虎走到院子里,开始整理他用了半辈子的工具。
看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工具,大虎的心里难过极了,他原本想,他在闭眼之前,都不会和这些老伙计分开,没想到,现在他就要告别它们,大虎小心的,把工具一样样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在他眼前,他的眼睛湿润了,情绪一下子糟糕到了极点,为了稳住自己的情绪,他到厨房,拿起酒瓶倒了满满一盅酒,他喝了一口酒以后,就开始对着老伙计自言自语起来。
他对斧子说,我曾经用你,把劫匪给吓唬住了,让他放弃了抢劫我的念头,也是靠你,劈开了无数的木头,你是最厉害的。
他对锯说,你也很了不起,看你四平八稳的,不管多粗多长的木头,只要你一出手,它们就变成了你的臣民,想让它变什么模样,就变成什么模样,这些年,你是劳苦功高,你不但能干活,还帮我留在了师父的身边,记得第一天跟师父干活,用的就是你,那天师母,差点把我撵走,还是你帮了我,你是有功之臣。
他对刨子说,你就是剃头挑子里,那个刮脸的活,不管多难看的木头,经了你的手,立马变得光滑平整,让人刮目相看,我推了你这么多年,也磨了了这么多年,你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忍辱负重,老伙计,对不住啦。
大虎一一的对老伙计,说着心底想说的话,与它们做着最后的告别。
为了让这些老伙计不再受苦,大虎找了个大的木箱子,用油纸把它们,一件件的包好,放进了木箱,还用苫布,把木箱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它们被风吹着,被雨淋着。
大虎在院子里的一举一动,被躲在屋子里的兰珍看的清清楚楚,看到他在流泪,在自言自语的说话,兰珍的心在滴血,她心疼大虎,也理解大虎,她真想过去,抱住大虎,让他在自己的怀里,释放出他的情感,免得憋出病,但是,理智让她停止了脚步,也许,现在大虎需要的,就是用这种方式释放自己,他在跟这些老伙计告别之后,他会放下一些东西。
第二天,大虎到大田队干活去了。
大田队长给大虎分派了浇地的活,浇地的活,在大田队算是最轻省的,只要看好了口子,不让水流到地外面就行了,当大田队长安排他干这个活的时候,他当时就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说,他理解队长的好意,但是,这会引起韩对队长的不满,他不想把队长牵连进来,而队长则对大虎说,咱们庄稼人有句话,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庄稼啦,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没经历过,大不了,这个队长他不干了。
大虎劝解无效,只好认了。
韩在大田队安插了耳目,很快,他就得知了,大田队长让大虎浇地的事情,在知道事情的当天下午,也就是大虎在浇地的时候,他带着两个民兵,来到了大田队,当他看到其他社员在耪地,唯独大虎在浇地的时候,顿时火冒三丈,他命令大田队的人,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说要开现场会。
人都围拢在一块以后,韩指着大田队长的脑袋怒斥道:
“我昨天的会,是不是白开了?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像大虎这样的人,就得安排他重活累活脏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劳动中,脱胎换骨,改造自己,你可倒好,专门跟我对着干,不但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做,还让他干最轻松的活,你这样待他,能起到改造的作用吗?说轻了,你是在从容他,说重了,你就是和他同流合污。”
“我说韩副指挥,你别一口一个改造,大虎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不清楚,沙峪村的人都清楚,想当初,他为了沙峪村的人,做了多少好事,我们可都记着那,李永泰的事,鬼子的事,办扫盲班的事,哪桩哪件不是他出头,还有”大田队长说。
“够了,照你这么说,大虎是咱村的功臣,那我算什么?语录里有句话,叫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他做了什么,他立了什么新功?还不是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你把他说的那么好,他怎么不把挣到的钱,分给大家呀,你说呀?”韩打断了队长的话,并进行了一连串的反问。
“你说的没道理,凭什么人家劳动挣来的钱,要分给大家。”队长说。
“我没时间跟你这磨牙,识相的,赶紧把大虎调回来,换别人去浇地,让他回来耪地。”韩说。
“这个我恐怕做不到,我是队长,怎么安排活,我说了算。”队长也较起了真。
“那我就”韩气急败坏。
“就撤掉我是吧?好,我正不想干那。”队长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好,今天就在大田队选一个新的队长,我就不信,缺了臭鸡蛋,还做不成槽糕了。”韩说。
眼看因为自己,韩要撸了大田队长,大虎站了起来,他对韩说:
“你别改选队长了,这就回来耪地。”
“大虎,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没看出来吗,越怕越狼来吓,我豁出去不当这个队长了,也不能干灭良心的事。”队长说。
“那好,改选队长的事,现在开始,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韩说完,等着人报名,这个时候,有趣的现象出现了,这个说,肚子疼要去茅房,那个说,家里的老婆招呼他回去有事,总之,都在找借口躲避,韩见状,开始点名,他提出,被点到名字的人,马上就任大田队长,他的话一落,只见,在场的人,齐刷刷的把头低下了,面对这样的局面,韩肯定不甘心,他指着队长身边的韩家的亲戚说,让他接替队长一职,那个亲戚连忙给他跪下,求饶说,干不了。
这样的结果,是韩始料未及的,他万没想到,他一个副指挥,竟连个社员也指挥不动,甚至于他家的亲戚,在关键的时候,也掉链子,不听他的指挥,以他的脾气,凡是跟他对着干的人,都会受到惩罚,包括关进仓库,可是,他不可能把所有不听他话的人,都关进仓库,如果沙峪村的人,个个都成了对象,那他的处境也好不了,至少在上级领导面前,他也交代不过去,没听说过,一个村子的人都是坏人,只有他一个清白。sxynkj.ċöm
眼看局势难与收场,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民兵来报,说公社领导来指挥部检查工作,韩正愁没有台阶下,他指着队长说,今天我不跟你教正,你要在队长的职务上,好好的反省自己,说完,臊眉耷眼的走了。
大虎家的三女儿正上中学,当时公社准备把从黑五类家里搜出的物品,进行公开展览,起到宣传教育的作用,公社负责办展览的同志,准备到中学,挑选一些口才好,相貌好的学生,来当义务解说员,他们来到中心学校,在几十个竞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