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昭明太子书
（一）
是年九月时候，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务。
萧衍的六弟，
临川郡王萧宏，
因与长公主私通多时，
近日密谋造反，
意欲刺杀皇帝，
谋以自立帝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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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东窗事发，
萧衍雷霆大怒，
一个是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亲闺女，
一个是倍受恩宠的亲弟弟，
下令一个在宫中自尽，
一个推出诛邪台，
腰斩示众，
以儆效尤。
散朝后，
含元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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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纱幔轻轻飘舞，
殿内承设丝毫不见奢华，
唯有四角，
设仙人托博山炉，
正缓缓吞吐，
香烟袅浮。
一众随侍噤若寒蝉，
鸦雀无语。
萧衍着玄黑衮龙朝服，
将十二旒冕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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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以赤珠小冠，
身子斜倚于御榻上头，
面容凝重严肃。
此时候，
太子昭明，
着杏黄色四龙纹袍，
匆匆而入，
于塌前跪伏，
恳求语，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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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能对长姐的事务，
从轻发落，
许其戴罪立功去。”
萧衍的视线，
幽幽转向下方之人物，
愤怒的火苗在窜升，
“你知道他们，
犯了怎样的大罪木，
还妄敢给她求情饶恕。”
太子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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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视父皇，
殷切语，
“儿臣知道，
他们罪无可恕，
可是请饶恕，
儿臣唯一的姐姐，
哪怕把她一辈子禁幽。”
“妇人之仁，
他们就是仗着朕的宠爱，
行事不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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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妄想篡位，
可耻可笑之巨！”
萧衍冷然语。
“父皇，
儿臣自幼丧母，
长姐待儿臣，
犹如半母，
儿臣实不忍心，
见长姐如此下场，
望父亲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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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伏地叩头语。
萧衍将案上杯盏一扔，
只听砰的一声，壹趣妏敩
擦过昭明的左肩，
狠力地砸到门槛处，
碎裂在地上头。
昭明一动不动，
匍匐于地，
不敢言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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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你也仗着朕的宠爱，
就敢质疑朕的决属”，
萧衍双手撑着案几，
极力克制怒火语，
“滚！
给朕起来，
滚出去！”
昭明颤抖地起身，
一脸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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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朝后退出。
只听萧衍又语，
“一国太子，
毫无杀伐决断，
朕命你午后，
去东市诛邪台，
亲自观刑，
以惩效尤。”
太子大震，
脚步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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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殿退出。
庆之奉命送太子出宫门，
看他踉跄步履，
不由扶住，
“太子，
小心喽。”
昭明这才注意到，
庆之一路尾随，
疑惑语，
“是父皇让你来送我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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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太子。”
昭明难过语，
“父皇虽恼了吾，
可还是让你来送吾，
可是吾不懂，
同样是儿女，
父皇就真的舍得，
杀长姐不？”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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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
皇上比你想象中的，
要难过些许，
可是却不得不，
这么做下去”，
庆之叹语，
“您的六叔，
临川郡王萧宏，
两年前的时候，
因无端杀人被人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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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候，
他跪在皇上面前，
流涕痛哭，
请求宽恕，
您的父皇一时心软，
纵容了他，
没有过分加罪，
谁知他不知感恩，
反而变本加厉，
竟然想谋权篡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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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皇上愧悔交具。”
昭明大愕，
庆之又语，
“他不允许，
您和您的六叔，
犯下同样的错误，
所以格外愤怒。”
昭明摇头叹息，
“自从父皇登基后，
一切都变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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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变喽，
六叔变喽，
他们怎么能做出，
那样的事务，
我不敢想象下去。”
“常言语，
帝王无家事，
又语，
无情最是帝王家族，
希望太子能好好思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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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之语重心长语。
昭明默然，
低头沉思不语。
两人无话说出，
相携着走过长长的宫路。
南苑里头，
高直的梧桐树，
在瑟萧秋风下，
飘洒漫天落叶，
散落在宫道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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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在漫不经心的行人的脚下，
发出咯吱的声语。
远远望去，
那些树叶一丛丛，
一团团，
一簇簇，
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在悄悄话语。
太阳正升向高处，
那看似暖融融的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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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法将宫禁里的阴寒祛除。
”瑟瑟秋风舞，
潇潇阵雨休。
肃衰凉气令人愁。
规律自然循途，
康健可长留。
硕果篮篮收，
新粮囤囤流。
看人间万象何求。
几叶凋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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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叶落渠沟，
几叶老枝悬就，
幕幕在心头。”
穿过正南的朱雀门，
庆之正要拜别，
只听昭明挽留语，
“以前在鸡鸣馆时候，
你和子衡兄，
我们三人常常以文会友，
是那么投契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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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兄长，
一直把你们俩，
当作哥哥看待，
你们唤我昭明，
还能和从前一样木？”
庆之作揖语，
“太子，
微臣不敢越矩。”
昭明略显失望地立着，
岂知庆之目光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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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语，
“虽然您是太子，
可是臣比您虚长几岁数，
您有什么成就，
臣会不吝赞誉，
您的不当之处，
臣也会从旁提出。”
昭明望着他，
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淡笑，
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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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崇仁大街，
沿着青溪，
南北延伸，
与东西向的，
乐游大道交汇于一处。
据说当年度，
姿容冠绝一时的公子卫玠，
就是在这条街上，
被看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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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街交汇处，
有一方广场，
中心处建了一所高台建筑，
四周环绕六根巨型圆柱，
正是那诛邪台，
暗暗幽幽。
午后的日光格外强烈，
却挡不住看热闹的建康百姓，
为了亲眼目睹，
天皇贵胄被腰斩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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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邪台外围满了人物，
四方道路，
也堵塞不通疏。
昭明以缟巾束发，
着素白长服，
独自一人，
混迹在人群里头。
他亲眼目睹，
六叔被腰斩的全过程，
从押解刑犯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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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廷尉验人，
核定时辰，
送上刑台，
仰面平躺，
刑刀高悬，
斩令挥出，
刑刀落下，
随着场上一片惊呼，
他的目光也被一片猩红取代，
只觉得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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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一阵沉闷，
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心里却只想着：
父亲，
儿臣总算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
等到他从朦胧中，
清醒过来，
唯见一位浅黄襦裙的美妞，
容貌丽秀，
眉眼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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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泛红，
就像什么也，
没发生过样模。
昭明艰难地开口，
只觉得嗓音有些沙哑，
“我怎会在此处？”
这位美妞敛衽为礼，
语，
“小郎君可是受不住，
那血腥的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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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了过去？
当时候，
你喷了血水一口，
就倒在，
奴家的面前头。
我只好请求，
在场几位大哥帮助，
将你抬到了亭中处。
有位粗通医理的大哥说，
你稍微歇会就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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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虚弱地点点头，
“多谢夫人，
你就一直在这守着木？”
他此刻才看清楚，
此女子虽容貌年轻，
却梳着简单的朝云髻，
绾着桃木簪，
依然是位出嫁他人之妇。
女子脸上有一刻飞红，壹趣妏敩
敛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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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无需客气，
为了找众人帮助，
不至误会此举，
奴家慌称小郎君，
是在下的弟弟，
还请宽恕。
后来众人看你，
大碍已无，
这才离去，
我则在此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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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了吾，
我怎会为此等小事务，
怪罪下去”，
昭明强自撑了起来，
正要拜谢，
却被女子隔着帕物，
轻轻按住。
“小郎君休要介怀，
你还是不要起身，
再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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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又晕了去”，
女子满脸的温柔。
昭明只好坐着，
拱手作揖，
表示感谢礼序。
两人许久无语，
直到昭明出口，
打破了尴尬，
语，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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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长姐去喽。”
女子顿感讶异，
不知道怎么接话语，
只好劝慰语，
“小郎君想必很难过，
才会晕过去，
请节哀顺变，
保重身躯。”
昭明也觉得自己唐突，
转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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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也是来看热闹的不？”
话一开口，
又很后悔，
觉得这实在，
算不得是个好问题，
确实让人难以答复。
“不是的，
奴家来东市口买菜，
却被人潮堵住，
只好等等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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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
提了提身后的空篮篓。
昭明松了口气，
微微笑语，
“耽误夫人买菜喽。”
少年说话的时候，
语气极文雅温柔，
加上白玉的面模，
秀致的眉眸，
楚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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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只好略低着头，
揉着柳编，
轻声语，
“没关系，
一会儿的事务。”
“我也不喜欢看热闹，
心堵。”
“那小郎君怎么，
直杵杵地站在那处。
难道和奴家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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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来东市买菜去？”
女子抬眼打趣，
她也不知怎的，
只觉得，
若能博这位小公子微微一笑，
真是世上极美之事务。
没想到，
少年皱着眉，
色苦语，
“我可以不回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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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
是我冒犯喽”，
女子自觉失礼序，
看他也大好了，
正要起身告辞去。
昭明忙忙拉住，
她垂落的帕角，
急语，
“不是你的问题，
你当真愿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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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一说木？”
女子见他意态诚挚，
没有任何伪虚，
就又跪坐了下来，
静静地等着他话语。
“我的父亲，
觉得我寡断优柔，
所以命令我来观刑”，
昭明隐去了事情始末，
只捡要处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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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忿然语，
“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还要自己的儿子学他狠毒。”
她怜惜的目光，
让昭明心里软乎，
她同仇敌忾的气语，
更让昭明想笑忍不住。
她如何会清楚，
自己口里挤兑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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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今天子，
这让他暗地里头，
得到了一丝慰许。
“也许，
他是恨铁不成钢吧，
我想努力做到，
他想让我成为的样模，
可是总是办不到，
让他满意的程度”，
昭明幽幽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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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无语。
直到日影西斜去，
漠漠白鹭齐飞，
青溪泛起了醉红的霞光处处。
（三）
那日观斩后，
一向建康的太子，
突然大病一出，
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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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可踏青赏花，
自有一派动人的风物。
其日，
太子率众人于燕雀湖畔，
设席而坐，
畅谈交流。
席分两部，
由山水屏风隔开，
一为士子席，
一为佳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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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不过七岁，
尚梳双髻，
总角可爱，
却低首敛目，
稚嫩涩羞，
着核桃文锦褶裤。
据说其性格闭孤，
日常出入，
只随着太子左右。
右为大司马萧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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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郡王萧恪，
披霜色忍冬纹鹤氅，
宽额薄唇，
眉藏风流。
下席有大司空袁昂之子，
袁君正袁敬兄弟，
侍中范云之子范彦，
江东豪族“沈周”里头，
有沈元长，
周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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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陆、顾、庾、刘、陶五姓子第，
席中诸多锦衣绣裳，
敷粉染香之人物。
前齐左仆射王融之子王度，
与陈庆之并坐一处。
而右边佳人席处，
则云鬓钗环，
莺啼燕语，
皆是建康城里头，
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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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令就如水中的涟漪，
随波扩散去。
本来是文人士子分组比武，
双方互联诗句，
一句比一句多，
字数从二到四到五到七，
再到两句、四句，
但是为了照顾佳妞，
改成士子单吟，
环节也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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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昭明，
开场祝语，
“今日摽梅英散，
杨柳堆烟，
鹅黄新绿。
太谷花飞，
粉妆叠玉。
戏蝶时舞，
恰恰莺语。
极合宾士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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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大家挥毫才绪，
不吝文墨，
以尽早春之赏，
不负春色如许。”
众皆称善，
纷纷寻思落笔触。
只见王度，
提笔迅速，
一旁庆之，
兀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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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度奇道，
“想必庆之已然猜到，
我射的是什么典，
真是才思敏捷，
诙谐风趣！
你却为何，
迟迟还不动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