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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李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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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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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察贼势连夜破山寨,体民情草创平和城

  (一)

  眼看剿匪不力,守仁回到赣州之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里不怎么出门了。胡琏、顾应祥等人早就知道象湖山难打,现在果然攻不下来,又看这位京师来的都堂大人不催他们了,就各自将兵马撤回大营休整,连日常操练都停了。

  王守仁出巡南赣,第一次用兵就撞了南墙,整天闷在房里不露面儿,杏儿真怕他急出病来,就每天用桑叶、杭白菊、夏枯草和茶叶一起泡了给守仁去火,又特意找郎中要了一个凉茶方子,用岗梅、淡竹叶、五指柑、山芝麻、布渣叶、金沙藤、金樱根、木蝴蝶、金钱草、火炭母熬汤,看着守仁喝下去。

  其实王守仁智谋深、阅历广,心宽量大,根本就没着急上火,只是搬出一大堆书来每天又抄又写的,不知在用什么功夫。

  就这么过了些天,二月初七,江西都指挥副使杨璋慌里慌张跑了过来:“都堂,出大事了!一股山贼突然出现在信丰县城外,在离城四十里处驻扎,好像要攻打县城!”

  王守仁一愣:“又是詹师富?”

  “不,这次听说是广东浰头大贼池仲容!这个‘池大胡子’手下人多势众,凶悍敢战,是各路山贼的总头领,他的山寨远在广东惠州,离咱们这儿可不近!想不到这家伙竟横穿两省,跨过六县,直逼到信丰来了!”

  王守仁早知道池仲容是四省山贼总头领,听说这个大贼出来了,急忙走到地图前细看。

  信丰离赣州府城有一百五十里,中间有条信丰江相连,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如果从赣州派兵驰援,大军一动,池大胡子立刻知道,转眼就会逃走。若不去救,信丰小小一座县城,也许几天工夫就让池仲容攻破。要是这样,守仁这个刚上任的南赣巡抚就栽大跟头了。

  想到这里,王守仁已经猜到池仲容究竟为什么突袭信丰县了。

  池大胡子是四省山贼总首领,他这次出来不是为了劫县城,而是要救詹师富!

  从官兵攻打象湖山到现在,只有十几天时间,算起来,池仲容是在得知詹师富被围的消息后就潜出广东进了江西,使的是个“围魏救赵”之计。如果江西官军不救信丰,县城一失,王守仁罪过不小;若分兵来救信丰,对象湖山一带的围剿立刻瓦解。

  这个池仲容好深的心机!

  可惜池仲容没想到,围攻詹师富的三路官军都是没胆的废物,面对象湖山天险不敢进战,互相推诿,这一仗竟没打成。如今江西官军已经撤回赣州,正好沿江而下去救信丰。

  虽然信丰的局势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可王守仁已经看出来,这个浰头山贼池仲容真是有勇有谋的家伙。单说他为了救一个詹师富,竟从广东惠州府出来,悄无声息地横穿广东江西两省边界,从江西全南、龙南、定南、安远四县之间穿过,一直突进到赣州府,到了信丰城外才忽然跳出来,大张旗鼓地围攻县城,如此精密的部署、凌厉的穿插,真不是普通山贼能使出的手段。

  情况紧急,王守仁来不及多想,赶紧问:“信丰县有多少兵马?”

  “县城里没有多少官兵,当地的乡兵有七八百。”

  “山贼有多少人?”

  池仲容远道奔袭而来,他的虚实杨璋也说不清,只能含糊地说:“池仲容手下人多势众,一出动往往就是几千人马。”

  池匪凶悍狡诈,不能掉以轻心,王守仁略一沉吟:“杨都司,你亲自带官军去救信丰,绝不能让县城有失。”看了杨璋一眼,却见这位指挥副使低着头,脸色挺不好看。

  杨璋在南赣多年,对几路大贼都了解底细,知道池仲容这路山贼最是凶悍,他手下的江西官军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心里很怵。可在巡抚面前又不能露出怯意,只得硬着头皮说:“末将这就出兵……只是末将觉得如果一味用兵剿杀,一是杀戮太重,二是胜负难定,能不能视其情况,当剿则剿,能抚则抚?”

  杨璋一说这个“抚”字,守仁马上想起了那个老书办傅友兰说的“这些年用抚太滥,官员们只求免责,一味胡招乱抚,根本就是纵贼行凶”,不禁暗暗气恼。可再一想,自己初到南赣,威望不足,江西官军素不习练,打不了硬仗。与其让信丰县的百姓处于危险之中,倒不如听凭杨璋去“抚”,暂时稳住池仲容也好。于是换上一副笑脸:“都司说得有理,你带兵到信丰去,当剿当抚,见机而动吧。”

  有巡抚大人这句话,杨璋心里踏实多了,当天就带一支官军赶到信丰去了。

  杨璋去信丰一走就是六天,这几天里每日都有战报送来,虽然把话说得挺好听,可王守仁对前敌的情势早已心里有数,不看表面文章,单从字缝儿里抠摸,倒把真实的战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面对这支从广东杀过来的山贼,信丰知县黄天爵吓得关闭城门不敢出战,邻近的龙南知县卢凤眼看着山贼从自己眼皮底下经过,也不敢率军出城阻击。从南安府赶去助阵的官军和地方上组织的乡兵最先赶到,可是官军不敢跟山贼硬碰,倒把乡兵推到前面去了。到最后,还是南安府的乡兵和山贼打了一场硬仗,结果这些刚从乡下集中起来的乡兵根本不是广东大贼的对手,被山贼冲得溃不成军,一场大败,死伤累累,连统率乡兵的南安府经历王祚也被池仲容俘虏而去。

  这时候杨璋率领大队官兵赶到,池仲容立刻集中兵马和官军对峙。杨璋知道池大胡子的厉害,几千人马按兵不动,暗中派人送给池仲容一千两银子,说是“安抚”,其实想花钱买一个“退兵”。

  这时候池仲容已经知道象湖山那边解围了,自己长途奔袭,心里也不踏实,收了银子立刻答应退兵。这个人果然精明,进战时凶悍无比,退兵的时候又很给杨璋面子,把被俘的南安经历王祚客客气气送了回来,这才悄然退去。

  好歹把池仲容应付走了,又“救”了王祚回来,杨璋觉得自己也算立了一功,带着兵马高高兴兴地回到赣州,把“招抚”池仲容的过程改头换面说了一遍,把前前后后几场败仗都说成胜仗,在王守仁面前狠吹了一番牛皮。

  王守仁没这么傻,哪会让杨璋糊弄了!可杨璋是江西的统兵官,守仁这个南赣巡抚治不了他,只得胡乱夸了杨璋几句,把他打发走,自己钻进书房把门一关,又不露头了。

  接下来的日子守仁不和官员会面,也不去军营,只管闷在书房里做学问。南安、赣州的官员、将领眼看把池仲容、詹师富这几个大贼都对付过去了,巡抚大人又是个闷头闷脑的慢性子,他们也乐得偷闲,谁也不办事了。

  其实王守仁要的就是这种内紧外松的状态。现在巡抚衙门里所有人都以为新来的都堂大人是个没本事的人,把“剿匪”两个字扔在一边不想了。这些消息立刻通过眼线传出去,各路山贼也渐渐松懈下来。只有杏儿一个人知道守仁这些天一直在筹划战事,昼夜不安,累得人都瘦了。

  这天杏儿特意剥了一盘甜橙给守仁送到书房里,一进门,却见守仁盘着腿在床上打坐,听见声音,睁开眼来。杏儿笑着说:“是不是扰先生了?”

  “想事情累了静坐一会儿,没什么扰不扰的。”守仁下床洗了手,拿起橙子来吃,杏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先生这些天在房里都想些什么?”

  “我想了几件事。要剿贼先要练兵,眼下这三省兵马全不济事,将来南方要是真有‘大事’发生,这些官军只怕顷刻就土崩瓦解了。我打算筹划一套练兵的规范,先把江西兵马好好练练。还有乡下的百姓,平时一盘散沙,盗贼一来只知道四处逃散,咱们进赣州城时搞的那套‘十家牌法’虽然时间太仓促,还不能彻底见效,可到底有用,我想把它完善一下,在乡下搞起来,让百姓抱成团儿,盗贼来了就跟他们斗。”sxynkj.ċöm

  杏儿笑着说:“原来先生在想长远的事,我还以为你关着门着急呢。”

  王守仁的阅历比别人丰富,心胸比别人宽,眼界也比别人高,对杏儿笑着说:“眼下的事并不急。长富村一仗虽然未获全胜,毕竟给了山贼一点儿颜色,杀了詹师富的气焰。倒是那个池仲容不容小视!他这次忽然杀奔信丰,意在扰乱南赣的军马部署,策应象湖山的詹师富,这着棋走得漂亮。看来这几个大贼之间果然有勾结,那个傅友兰说池仲容‘背后还有人’,怕也是实情。最有意思的是,池仲容如此狡诈,想不到杨璋几句话就‘招抚’了他,好像这帮山贼都很吃‘招抚’这一套。”

  杏儿拿手巾给守仁擦手,嘴里说:“‘招抚’山贼哪有这么容易?是假的吧。”

  杨璋的花招儿连杏儿都看出来了!王守仁摇头叹气:“所谓‘招抚’就是官军拿出银钱来跟山贼买路,这些山贼收了银子就退兵,不给银子就攻打府县。结果是抚了又叛,叛了又抚,来来回回,好像这帮贼是官府养的。在京城做官的人,谁能想到地方官府已经腐败到这个地步!”

  守仁说的话杏儿接不上来,只能劝道:“官府腐败不是一天了,先生急也没用。”www.sxynkj.ċöm

  官府腐败不是一天了,急也没用,这倒是实话。王守仁也就把愤慨收起来:“官府是百姓的主心骨,官府无能,老百姓也都怯了。现在只有赶紧打几场胜仗,才能扭转局面,安定人心。关键还是要看象湖山能不能打下来……”

  杏儿知道守仁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事操心,低声问:“这个象湖山很难打吗?”

  “不好打是真的,要说难,也不见得,关键是智取。我把官兵都撤了,又对外头放风儿,说‘请旨调派广西狼兵’,就是要让山贼以为官军彻底放弃攻山的打算了。等山贼彻底松懈了,再找机会用兵。”

  杏儿是个女人家,对用兵打仗的事一点儿也不起劲儿,可女人家有耐心,尤其又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母亲哄孩子一样笑眯眯地听守仁啰唆。到这时才说:“先生凡事总有办法,象湖山早晚能打下来。”

  自到南赣以来,面对无能的官府、糟糕的官军、凶悍的贼首、复杂的民情,王守仁一直顶着天大的压力,日夜筹划,寝食难安。好在身边有个杏儿,又会问,又会听,又会安慰人,知冷知热,心细如发,有她照料着,王守仁才不至于被压垮。

  可惜,杏儿在王守仁身边太久了,跟他太亲近了,对这个男人也太好了,结果王守仁两眼睁睁,硬是“看不见”杏儿。

  现在王守仁把心里话对杏儿说了一通,压力大减,情绪也好转了,心思又回到公事上。问杏儿:“这些天南昌方面有消息吗?”

  “冀元亨来信,说这些日子宁王那边毫无动静。另外,新任广东布政使赴任,这几天要路过南昌,说是姓邵的,名字很怪,我不认识。”

  “是什么字?”

  “上面一个‘草’头,下面是个‘贵’字。”

  “哦,这字念‘溃(蒉)’,是草筐子的意思。《论语》里就有这个字: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还要唠叨,却见杏儿捂着嘴偷笑,这才觉出自己书呆气又犯了,也笑了起来,“冀元亨还说什么?”

  “冀元亨说等这位邵大人进了南昌,他会注意此人和宁王有没有接触。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报知先生。”

  守仁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杏儿犹豫片刻,刚要再说别的事,守仁忽然一抬手:“等等,广东布政使赴任?”

  “对,是广东布政使。”

  守仁皱着眉头略一沉吟,微微点头:“这个人有意思!”又想了想,走到桌前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杏儿,“叫人坐快船赶回南昌,把信交给冀元亨,让他立刻去见广东布政,专门跟他提一提‘广东官军在莲花石一战临阵畏缩,放走贼人’的事,话可以说得重一些,但不要说这是我的意思。”

  杏儿接过信来却没有走,犹豫了半天,到底告诉守仁:“冀元亨信上还说,他在南昌听到一个消息:原内阁首辅李东阳老先生病逝了。”

  这个消息让守仁吃了一惊:“怎么会!西涯先生还没有多大年纪吧?”

  “听说老先生回乡之后心情烦闷,天天躲在家里喝闷酒,结果一场大醉之后,就再没起来床。”

  原来如此。

  愣了半晌,王守仁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这么故去啦。”

  李东阳,名动京师的一代文坛俊杰,倔头倔脑的茶陵小老头儿,弘治朝能言敢谏的正直元辅,到正德朝,变成了阉党“老贼”,弄了个身败名裂,灰溜溜地致仕,夹着尾巴离京,现在,用酒把自己给灌死了。

  见守仁这个样子,杏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柔声安慰道:“先生不必难过,这位李老先生是个大好人,就算世人不知,天地神明自然知道。”

  此时的王守仁有些魂不守舍,并没仔细听杏儿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李西涯是好是坏?”

  “反正我就是知道。”杏儿说了这句话,也不等守仁再问,转身出去了。

  当年守仁下了诏狱,杏儿跟着夫人去求过李东阳,后来守仁没死在牢里,早早地给放了出来,都是李东阳在暗里帮的忙。这件事全天下就只有杏儿和夫人知道,在杏儿眼里,这位李老先生不只是个大好人,还是个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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