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3)
第三回治穷县太尊受劳苦,罢苛税书生弃仕途
(一)
《大学》里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修身”是根本,“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生的大志向。
现在王守仁悟到了“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自己也当了县令,可以“齐家治国”,在一县之内为老百姓办实事了,当然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接下来的日子王守仁变得忙碌异常,一有空就到各乡查看民情。所到之处,只见四邻八乡处处饥荒,几十万百姓个个伸着手向官府要救济,可公库里空空如也,一两银子、一石大米都筹不出来!
到这时王守仁才知道县衙后园那几畦青菜的要紧处。眼下一县百姓都在挨饿,他这个太尊哪有脸多吃一口荤腥?每天素菜稀粥将就度日。
转眼工夫王守仁到庐陵已经一个多月了。上头暂时没人来催捐逼税,日子还混得过去。这天忙完公事刚睡下,忽然有人捶门,王守仁赶紧披衣起来开了门,却见尔古站在门外,冲他大叫:“大哥,街上失火了!”
这时候不用尔古说,守仁也看到县衙东边天空被映得通红,在院子里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儿。一句话也顾不得说,赶紧往外跑。一出县衙大门,只见县城东街火光冲天,烧成一片!县衙的衙吏书办也都跑了出来,见火势如此凶猛都慌了手脚:“大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救火!”
自打在龙场跟老何学着打土坯开始,王守仁养成了一个习惯:身上这件长袍说脱就脱,毫不含糊。现在眼看县城的东关大街十几幢房屋同时起火,王守仁心里一急,扯下官衣往地上一扔,夺过一只水桶就往火场冲!尔古一把没扯住,王守仁已经钻进救火的人堆里去了。
明晃晃的火光中,无数百姓奔走呼号,一大帮人拿着锄耙棍棒到处乱扒乱捅。无数壮汉排成两列,一个接一个传着水桶,把水一桶一桶地往着火的房子里浇。可是天干物燥,大火一起又恰逢风势如雷,风助火威,火借风势,自东向西越烧越猛,几个水桶根本无济于事。
眼看往火海里泼水不管用,守仁冲着忙乱的百姓喊叫:“这里救不得了,到西街去把那边的房子扒倒,断了火头,不要让火往西延烧!”
大灾面前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忽然有人出了个主意,这一大群人立刻乱哄哄往西边跑过去,锹耙齐下,顿时把西街上几幢已被延烧的房子扒倒在地,隔出一条十来丈宽的防火道。守仁又叫道:“你们把水往这边浇!绝不能让火从这边烧过去!”
至此,百姓算是组织起来了。几百人排成一列站在防火道上,把提来的水往还没烧起来的房子院墙上浇,一个火星子飞过来,众人一起赶过去扑打,好歹把西边的火势遮住了。守仁一口气也顾不得歇,又往南边飞跑。这里同样火势熊熊,临街的一间大屋西北角已经烧了起来,却大门紧闭,门外站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王守仁上前喝问:“不去救火站在这儿干什么?”
见这个满脸熏得漆黑的人出来管事,老百姓虽然不知道他是县太爷,也把守仁当了“主心骨儿”,七嘴八舌地说:“不扒这家的房子不行,火势一过街就控制不住了!可这家主人说什么也不让我们扒他的房!”话音刚落,院里冲出几条大汉,人人手里提着棍棒,冲众人吼叫:“哪个敢动老子的房!”
眼看情势紧急,面前这几个莽汉又不讲理,这时候还得王守仁这个县官出来说话:“你这宅子北角已经烧起来了,不把着火的房子扒掉,难道眼睁睁看着大火烧过街去,把半个县城都毁了?”
领头的汉子瞪着眼恶狠狠地叫道:“老子自己的宅院还顾不过来,管你个球的县城!”
虽然对方不讲理,王守仁还是得跟他讲道理:“把房扒倒,至少木料砖石还在,家里东西虽然砸在里面,毕竟还捡得出来,要是一把火烧个精光,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火势不大,老子救得过来!”那汉子冲一街的百姓吼道,“你们都来帮着救火,火灭了自然烧不过街去!”
这汉子话说得轻巧,可火势冲天,实在救不得了。王守仁不理这几个人,转身冲百姓叫着:“我是本县新到任的县令,你们都听我的!先把着火的北房扒倒再说!”回身就去推那几个拦在门口的汉子。
百姓听说县太爷发话了,往上一拥,拳头棍棒乱下,和拦门的汉子推搡在一起。
忙乱之间王守仁的肩膀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也不知是谁打的,也顾不得疼,领着一群人往上一冲,把堵在门口的人推开,拥进院里锄耙齐下扒起房子来。守仁在前院后院来回跑着,到处指挥人手,忽然身后一声吆喝,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整整一面墙被众人刨倒,半个屋顶也掉了下来,尘土飞扬,对面看不见人。www.sxynkj.ċöm
这一下王守仁陷在了炽热的烟尘之中,不辨东西南北,只顾往前乱跑,忽然一片热浪扑面,“呼啦”一下子燎在脸上,顿时把胡须眉毛烧去了半边,赶紧抽身后退,一回身,却发现身边立着道一人多高的火墙,烈焰翻腾,炙热的火舌到处乱舔,已经把退路封堵起来了。www.sxynkj.ċöm
原来混乱之中王守仁弄错了方向,一头钻进火场里去了!
水火无情,发作起来迅如雷霆,四面到处是火,灼热难当,浓烟呛得守仁眼泪鼻涕直流,顿时晕头转向,忙大声呼救,可四周火势熊熊,风声猎猎,哪有人听得见他的喊声。
正在他惶然失措之时,忽然从火海里钻出个人来,把一条被子盖在守仁头上,二话不说扯着他就走。守仁两眼漆黑,脚不沾地被人拖了出来,被子掀开时已经到了大街上,身后,剩下的半趟宅院在大火中“哗啦啦”地倒塌下去。
好歹从火场捡回一条命,王守仁吓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把自己从火里拖出来的人正是尔古。
在火海里钻了一个来回,尔古的衣服被烧掉一半,头发眉毛燎了个精光,胸前、手上、腿上被热灰烫起一溜燎泡,守仁哑着嗓子问他:“伤得厉害吗?”
尔古对自己身上这些火伤全不在乎,憨憨地笑着说:“这不算什么,大哥没事就好。”
眼看火势已经不再蔓延,可烧着的地方还是一片火海,稍不留神就酿大祸,守仁对尔古说:“你先回去洗一洗,烧伤的地方涂点儿药。”随手从身边人手里接过半桶水,往头上“哗”地一浇,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又沿街往西跑去。尔古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这场吓人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庐陵县城小半条东街二十多栋房屋化为灰烬,幸好防火道开得及时,到天亮,火势到底控制住了。可各处还有零星火源,满地都是带着火星子的热灰。王守仁又领着百姓到处扑打明火,一直折腾到过午。守仁一瘸一拐地回到衙门,却见县衙大门口停着两辆骡车,几个衙役正帮着把车上的箱笼包袱往院里搬。
这时候守仁已经累得身子打晃,两眼发黑,也没留神,让尔古扶着往后院走。忽然从耳房里跳出个女子来,迎面叫了一声:“公子!”见守仁浑身衣服又脏又破,满脸漆黑像个烧炭的,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王守仁被火烧得晕头转向,忽然碰上这么个女子,一时竟想不起她是谁,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杏儿嘛!
来庐陵上任的时候守仁就给山阴家里写了信,叫宜畹收拾东西到庐陵团聚。自从信寄出后,守仁日思夜盼等着和夫人见面,想不到正赶上县城失火这天,自己的家眷到了庐陵。这一下王守仁身上也不疼了,腿脚也不乏了,飞步进了内室,却见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忙从屋里出来,院里只有杏儿一个人站着,一脸的愀然不乐。
守仁哪有工夫琢磨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不高兴,赶紧问杏儿:“夫人呢?”
“没来。”杏儿扭过头去,“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庐陵太远,她怕住不惯,就没过来,只让我来伺候公子。”
听说宜畹没来,王守仁大失所望,刚才鼓起来的兴头儿立时泄了。随即想起杏儿说夫人“身子不好”,忙问:“夫人怎么不舒服,请郎中看过吗?郎中怎么说?”
见守仁只把“夫人”二字翻来覆去问个不停,杏儿撇撇嘴,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只是每到冬春咳得厉害些,有时候觉得心口疼。”
守仁忙说:“夫人以前身子倒好,恐怕是这几年着急上火才弄成这样。我如今外放了县令,也没什么可让家里担心的了,应该写封信让她宽宽心。”低头一想,又自语道,“好像党参是补心的药,只是不知道和别的症状有没有冲犯。”边说边往书房走,急着去查医书上的方子。
见这个男人一心只顾着夫人,到现在对自己连一句话都没问起,杏儿心里很不高兴,站在院里沉着脸,白眼瞪着他。
守仁一直走到书房门口才想起杏儿来,回身指着耳房说:“你先住在那屋,还没吃饭吧?”吩咐尔古:“叫灶上弄点儿吃的。”再没多说一句话,钻进书房自顾翻他的医书去了。
其实诸宜畹这次不肯来庐陵,并不全是因为身体的关系,这个聪明的女人还有更多的想法。
自从守仁上奏获罪,被关进诏狱,宜畹急痛攻心大受刺激,落下一个心口疼的病根儿,时不时觉得胸口像针扎一样刺痛,左臂酸困。这些年守仁在贵州深山里受苦,宜畹在山阴老家寂寞难耐,日夜担心。加上那次为了救丈夫,在老父亲面前说错了话,得罪了老人家,直到现在也不肯原谅她,宜畹又是长房媳妇,却没生养,更让王华不满意,见了面总没个好脸色,弄得宜畹灰溜溜的很不自在,整天心里不痛快,弄得五内烦热,盗汗多梦,睡不好觉,身子越来越瘦弱。不知不觉又惹上了咳嗽的毛病。
可再怎么说宜畹还没病到出不了门的地步,而且到庐陵来和守仁厮守,对她来说是件大好事,心情一好,身体自然就好了。可宜畹三思之后,决定还是不到庐陵来,只让杏儿一个人过来了。
宜畹心里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要想在王家站住脚,最要紧的就是让杏儿尽快和守仁生个一儿半女。可自己的丈夫实在是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傻子,只把心思放在夫人身上,别的事连想也不想。如果宜畹到了庐陵,守仁肯定又像当年一样把杏儿扔在一边。要是这样,就把要紧的事都耽误了。
另外朝廷里奸臣当道,老父亲已经退休,守仁在贵州熬了三年才外放个县令,宜畹是官家小姐出身,料定以守仁眼下的境况,将来仕途无望了,就在山阴开铺面做生意,赚了钱买田置产,等守仁辞官回来就能过上安生富足的好日子。宜畹这人十分精明,几年下来真就把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可这么一来,她就不能轻易离开山阴了。
所以宜畹这回下了狠心,只让杏儿一个人去庐陵,自己宁可待在老家吃苦。为了以后能长相厮守,过踏实的日子,忍几年也值得。
宜畹这些心思杏儿全明白,心里也愿意。可王守仁对妻子这番苦心却半点儿也不明白,刚见面,就把杏儿冷落了。
(二)
虽然妻子没来相聚,可有杏儿在身边知冷知热的,一样把守仁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王守仁大大咧咧的,并不往这上面多想。
眼看县城一场大火几乎酿成巨灾,王守仁就留了心,特意到各处街坊查看,让新盖房子的各家把自家房基向后让出几寸,把街道拓宽些,以免起火时延烧,又让城里的人家多建马墙,多备水缸,注意防火。一大堆事情忙活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在庐陵县当了几个月的县令。这天正抽个空儿在后院侍弄那个菜园子,忽听前边有人击鼓,守仁忙换了官服来到大堂,见两个乡下人吵吵嚷嚷闹上公堂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有五十上下,另一个才二十来岁,头被打破了,流了一脸血,到了大堂两个人还互相揪着对方的衣服不放。守仁把堂木一拍,喝了一声:“在公堂上还敢胡闹,都把手放开了!”
到这时候两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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