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19)
第十九回撑骨气驿丞斗御史,跳月场驿卒结姻缘
(一)
这天守仁正在驿站上忙活着,忽见东边官道上五六个官差飞马而来。一看这几个人过来,王守仁好不兴奋,赶紧跑着迎了过去。
这是他到龙场一年多来头一次接了公事。m.sxynkj.ċöm
这几个人在守仁面前停了马,领头的差官喝问道:“哪个是王守仁?”
守仁眼下当着大明朝最小的一个“官”,任谁都比他的官大。见这几个人傲慢的架势也不觉得奇怪,冲马上的差官拱拱手:“下官就是,几位这是要到罗甸去吗?请下马歇息,我这就给你们换马。”
几个差人一齐上前把守仁围住,领头的用马鞭指着守仁的鼻子厉声说:“你就是王守仁?一个犯官,被流放到贵州来,竟敢不去拜见贵州都御史,好大的胆!”
一句话把守仁问愣了。
贵州都御史巡按一省,纠查官员,是朝廷派到地方上的耳目风纪之臣,权力和贵州布政司不相上下。自己只是个被流放的罪臣,当的官儿比芝麻粒儿还小,当年到任的时候连知府老爷都见不到,去拜见都御史?这话从何说起?
不等守仁申辩,那差官又冲着守仁骂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南京吏部尚书的公子?告诉你吧,你老子已经罢职还乡了!你现在连个屁都不是!还是趁早把这身架子收起来,跟我回去给都御史老爷叩头赔罪,不然小心老子剥你的皮!”
从这个差官口里守仁才知道,原来老父亲已经不做官了。
守仁到贵州一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家里的消息。同时,守仁也把这几个差人的来意猜透了七八成。
此时刘瑾把持朝政已经三年之久,朝廷里上上下下都换上了他的人。眼下这个贵州都御史名叫王质,也是刘瑾的亲信爪牙。守仁的父亲王华因为不肯和刘瑾这伙人同流合污,先是被夺了实权调任南京吏部尚书,后来又被刘瑾逼着致仕还乡。这件事被王质知道了,又知道王华的儿子当年得罪过刘瑾,现在正在离贵阳不远的龙场做驿丞,就想赶着这个机会派人来把守仁收拾一顿,借此向刘瑾表表忠心,邀功请赏。
王守仁何其聪明,这些年又饱经磨难,长了多少见识,哪会不知道这帮东西的心思?可王质是个老大的官儿,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小驿丞斗不过人家的,要示弱,他这个硬骨头的余姚人又不肯。干脆把牙一咬,拼着挨这帮人一顿毒打,也要把话说个痛快!就仰起头来冷笑道:“这位大人,下官不懂礼数,做事糊涂。不过这也没什么,俗话说得好,‘离地三尺有神明’,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他日清算起来,一切自然清清楚楚。”
这句话说得真痛快!如今的王守仁什么也没有,就剩下一副硬骨头了。
不等守仁把话说完,那个差官已经咆哮起来:“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今天不剥下你一层皮来,你就长不了记性!”一声吆喝,几个差人冲上来揪住守仁就要打。
还不等这几个人动手,忽然背后“嗷”的一声怪叫,把几个家伙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漆黑的苗人瞪着一双豹子一样的眼睛,龇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手里舞着一把砍刀直冲过来!
是尔古。
这几个差人来的时候尔古正在边上干活。见来的是几个汉人,还以为是守仁的朋友,也没在意。到后来听几个人越说嗓门越大,好像吵起来了,尔古心里就留了神。
自从跟了王守仁,尔古把这位大哥的一根头发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哪能看着旁人欺负他?现在忽然看见这几个当差的揪住守仁要打,尔古顿时蛮性大发,拔出刀就要杀人!总算守仁反应快,见尔古凶神恶煞一样冲上来,知道他那火暴脾气立时要闯大祸!赶紧叫了一声:“尔古,别动刀子!”
在这世上,能一句话喝住尔古的也只有王守仁了。
听守仁叫了一声,尔古总算把刀插回鞘里,可蛮牛一样的脾气哪还压得住,往上一扑,把那差官掀翻在地,骑在身上抡拳就打。另外几个差人也顾不得揪扯守仁了,赶紧跑过来护着他们的头儿。
这边一场大乱,正在收拾木料的苗人早给惊动了。先是看见差人揪扯守仁,接着又和尔古打作一团,这帮人自然是要帮着自己人,往上一围拳打脚踢,把几个当差的揍了个落花流水、哭爹叫娘!到最后,还是守仁上来连拉带劝,好容易把苗人都拉开了。几个差人得了空子,从地上爬起来抱头鼠窜。
把贵阳来的官差痛打了一顿,这帮胆大心粗的苗人根本不在乎。可守仁却知道自己得罪了都御史,只怕有一场祸事,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过了七八天,果然,又有一个人从贵阳城里来到了龙场驿。
这次来的是贵州按察司的一个书办,看着挺和气,守仁忙把他让进屋。看左右无人,书办才对守仁说:“下官奉按察副使毛科大人之命来和先生商量事情。”
守仁当然知道人家来是因为“殴打官差”的事,点头道:“大人请说。”
书办把声音压低了些:“上次都御史王大人的手下在龙场挨了打,王大人就此事告到按察司衙门,让按察司把你抓到贵阳问罪。毛大人觉得这样不妥,叫我来传个话:想请先生去一趟贵阳,不必去见王御史,只到按察司衙门和毛大人见一面,随便赔个情,这样毛大人在御史面前也有个交代,事情就算过去了。”
那个都御史王质本就想把事情闹大,好陷害守仁。现在他的手下在龙场挨了打,王质就把事儿捅到贵州提刑按察司衙门,让毛科抓人。
这位按察副使毛科是个正派人,虽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缘由,却知道王守仁因为在朝廷里说了几句正直的话挨了廷杖,被贬了官;也知道守仁的父亲王实庵先生不肯和阉党同流合污,丢了前程。
同时,贵州都御史王质是什么人,他背后的主子又是谁,毛科心里也清楚得很。
所以毛科不肯跟王质一起迫害王守仁。
可都御史权力太大,毛科得罪不起,只好派人来说一声,请守仁到贵州按察司衙门去见他一面,随便赔个罪,认个错,然后这位毛大人自己再到那个王御史面前和和稀泥,就说已经“惩戒”过王守仁了,守仁也“知错”了,把事情糊弄过去算了。壹趣妏敩
毛科的好意守仁明白。可想让王守仁低下头来给刘瑾的党羽赔罪,这是万万办不到的。可毛大人是个好人,守仁又不愿意折人家的面子,所以他的骨气要表示得明明白白,可话要说得委婉些。略想了想,对那书办说:“按说下官只是一个小小驿丞,给上宪跪拜行礼是常事,到按察司去给毛大人叩头也没什么。可下官并没有犯错,所以这个‘跪拜认错’是不肯的。我一生只知道忠信礼义,如果没犯错却给人赔罪,就是置忠信礼义于不顾了,若是如此,活在世上也没意思。”
没想到王守仁把话说得这么硬,这个书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守仁也不等他答话,跟着又说:“毛宪副肯对下官说这些话,实在是情深意厚,这个人情下官拜领了。但想让下官给那个王御史赔情认错,我绝不肯!王某眼下住在深山老林,整天与毒虫瘴气为伍,如果那些坏人想害下官,对我来说,不过是被毒蛇咬了,被瘴气熏了,没什么稀奇,我也不怕。就请这位先生回去之后把下官这些话转告毛大人,顺便对大人道声谢吧。”
听守仁意思坚决,没留转圜的余地,那书办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冲守仁拱拱手起身出来。
想不到一开房门,却见尔古在门口站着,手攥着刀把子,瞪着一双怪眼恶狠狠地盯着人看,把书办吓了一跳。守仁赶紧把尔古扯到自己身后,客客气气地把书办送出来,看着他上马而去。
见书办走了,尔古恶声恶气地说:“大哥,这又是上次那帮人吧!他要是敢找你的麻烦,我就到林子里截住他,把他砍了!”
一句话说得守仁又好气又好笑:“你别胡来!这是个好人,是来帮我的。”
听了这话尔古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是好人就算了,要是上次那些坏人敢再来,大哥就招呼我!”
守仁让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兄弟搞得实在没办法,只得笑着说:“行,行,他们再来我就叫你。”
这天之后,尔古就挎着刀像个影子一样没白没黑地跟在守仁身边,生怕他这位大哥受了别人的欺负。可此后贵阳方面倒也没人来找守仁的麻烦了。估计“殴打官差”的事到底还是被毛科老先生给遮掩过去了。
(二)
既然贵阳那边的麻烦事解决了,守仁就继续踏踏实实待在龙场给苗人讲学。闲了种菜、养马,在大山里逛逛,溪流边坐坐,寨子里串串,找苗家朋友喝碗米酒,跟老年人聊聊闲话,坐在木楼的门廊上看着那些光脚丫的细伢崽们在场院里乱跑,不说活得自由自在像个神仙,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时候苗人给他盖的几间木楼都起好了,守仁一一给它们取了名字——“寅宾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又弄了几片木板,把这些名字写在上面,挂到木楼的大门顶上好像一块匾额,看着也蛮有趣的,自得其乐吧。反正苗人也不懂这些怪名字的典故。因为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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