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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李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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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王阳明(第二部:知行合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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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护社稷书生充巡抚,拯流民阳明得智囊

  (一)

  事情也巧,朝廷那道“王守仁升任巡抚南赣汀漳左佥都御史”的任命发下来的时候,王守仁正好上了一道奏疏,说自己能力有限,体弱多病,难当重任,请求致仕。

  这几年王守仁的官运还不错,正德八年升了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不久又升任太仆寺少卿,被派到滁州南太仆寺督理马政。

  太仆寺卿是个专司养马的官儿。早年洪武皇帝定都南京的时候,太仆寺设在滁州,后来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太仆寺也跟着迁到京师,滁州这边改称南太仆寺。现在王守仁当了这个官儿,无可奈何,只好离开京师到滁州去养马。

  好在滁州是繁华之外的一处清静地。琅琊山四面环绕,欧阳永叔的“醉翁亭”翕然在目,秋月祥云、清流瑞雪、夜雨飞琼、洞天湫水,幽静自得,正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王守仁来到这么个清静地方,督办的又是马政,正是地僻官闲,无所事事,刚好大开门庭延收弟子,尽心讲学。想不到才在滁州待了半年,又获升迁,担任南京鸿胪寺卿。王守仁只得转到南京赴任,很快又收了一批学生,照样讲学。

  现在的王守仁已经知道:和做官一样,讲学也是件救国救民的大事!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衣不挡寒、食不果腹,那么艰难,可是不管走到哪儿,永远不忘给天下人讲学,就因为“讲学”这件事太重要了。

  ——一个好先生讲学,能教出一百个好学生;一百个好学生再讲学,就教出一万个好学生!你说讲学这事有多重要,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看清了这一点,王守仁就下了决心:辞去官职专门讲学。想不到请求致仕的奏章刚递上去,朝廷那个“左佥都御史”的任命就下来了。

  看了这道诏书,王守仁真觉得莫名其妙。

  自从复出为官以来,守仁担任的全是无用的闲职,一无功劳二无政绩,怎么忽然就得了提升?而且外放南赣九府巡抚!

  南赣巡抚治下的南、赣、汀、漳几府正是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交界,山高林密,盗匪横行,官府束手无策。现在朝廷把王守仁派到那里分明是去剿匪的。可王守仁是个书生,哪里打过什么仗呢?

  正德皇帝是个怪人,自他当了皇帝,朝廷里尽出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可王守仁想来,贬官问罪当臣子的躲不开,这“升官”总还躲得开吧?于是又上一道奏章,再次提出致仕。不管朝廷答应不答应,自己就离开南京,回了山阴老家。

  上一次辞官回山阴老家养病是在弘治十七年,那时候守仁才三十一岁,想不到再回家乡已是四十五岁的人了。十四年没回家乡,现在回来一看,山阴的山水风光丝毫未变,可王家在城里的宅院倒比以前宽阔气派了不少,门楼是新修的,大门上的朱漆亮闪闪的,地上的青砖才换过,齐整平展,连门口的两块上马石都是新雕的。进了大门,轿厅里一溜排着三乘呢轿,廊里的柱子、屋上的椽子也不知是新上过彩绘丹漆还是整个儿换了,看着规整漂亮,气派不俗。

  这么说,这几年山阴王家发了财了?

  守仁在家事上从不细心,也没多想,赶紧拜见老父亲。

  十年不见,老父亲王华已是须发如雪,老态龙钟,守仁抢上前跪倒叩了三个头,问了一声:“父亲安好。”忽然悲从中来,抱着父亲的腿哭了起来。王华也忍不住落泪。把儿子扶起来细看,见守仁已经蓄起了一副浓密的长须,面色红润,肩膀宽阔,说起话来中气也足,和当年那个羸瘦文弱的书生大不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王实庵是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虽然满心都是话,却说不出什么,只问:“这些年还好?”

  “都好,父亲身子也安健吧?”

  王华点点头,一时间父子两个都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会儿,诸宜畹低着头从外面进来了。

  听说丈夫回来了,宜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换了衣服赶过来,可到了书房门外心里又慌张起来,整整衣服理理发髻,把激动的心情平复一下,这才慢吞吞地进来,先给老父亲请了安。王华看她进来,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宜畹知道老父亲心里不喜欢自己,在老人家面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着头在旁边坐下,偷眼看着丈夫,正好守仁也往这边看过来,俩人眼神一对,不由得都微笑起来,虽然心中窃喜,却不敢在老大人面前露出痕迹。

  儿子媳妇这一番表现王华看出来了,就对守仁说:“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吧。”一眼也不看宜畹,起身走了。

  守仁两口子赶紧站起身,目送老父亲走出去,这才回自己院里。这一路上时不时遇上家人仆役,弄得守仁和宜畹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又喜又急,脚下越走越快,好容易回到住处,进了房把门一关,守仁一句话也不说,先就一把将宜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放,宜畹把脸藏在丈夫胸前,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忍不住嘤然一声哭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守仁胸前的衣服都被夫人的眼泪溻透了,这才放开宜畹,细细打量着夫人,见她发间杂了银丝,嘴角已见皱纹,身子瘦成一把骨头,只是此刻心里快活,脸上气色倒还红润,两只眼睛哭得通红,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就抬起衣袖笨手笨脚地替她擦拭,抹了几下儿,忽然觉得心里火热,忍不住又把宜畹搂在怀里,紧紧地再不肯放开了。

  到这时候王守仁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离开亲人,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守仁一惊,忙放开夫人,回身看去,却是杏儿端着一个铜盆进来,看了眼前这个景象,一下子愣在了门口。

  眼下守仁正在情浓忘我的时候,忽然给人一扰,心里很不高兴,虽然没发火,脸上的神情已经很不好看。杏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铜盆放下,慌慌张张地退出去了。

  给杏儿这一搅扰,守仁和宜畹总算是把心定了下来。宜畹亲手伺候守仁换下外衣,洗了脸,拿手巾替他擦手,又沏了茶来给他倒上,让守仁坐下歇着,自己把守仁脱下的衣服叠好收了,开柜子拿出要换的衣服放在边上,自己端着铜盆出去打来热水,帮守仁脱了鞋袜,让他烫脚,找双干净的新袜子换上,好让他的双脚松快些……在守仁身边转来转去地忙活,倒像是母亲在照顾孩子。m.sxynkj.ċöm

  王守仁在外面已经是个四品大官,名动京城的大学者,可一回到屋里,立时变成个横草不拈竖草不动的公子哥儿,只是嘴上说:“你也歇歇吧,别忙活了。”一边却又敞手敞脚地坐着,让宜畹一趟趟伺候他。

  好容易把事儿都安顿好了,宜畹才在丈夫身边坐下。守仁拉着夫人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看个不住。宜畹不由得娇羞起来,笑着说:“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还有什么好看?”

  在守仁心里,诸宜畹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以前在外面做事,看不见夫人的时候还罢了,可现在拉着夫人的手,就着一团烛火看着宜畹,守仁忽然觉得自己越变越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十七岁的新郎,变成了那个莽撞任性、自以为是、心高气傲的傻小子。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这话倒对。自从回到家,王守仁和诸宜畹真是如胶似漆形影难离。转眼过了七八天,守仁总算从一团甜香梦里醒了过来,这才打起精神出门交亲拜友。

  此时守仁的名气已经非同小可,绍兴一府及山阴、余姚两县士绅无人不知,朝暮迎送络绎不绝,不时有亲朋好友求到门上,请守仁题诗写联,或作一篇墓志,或写一副序言,文墨应酬没完没了。

  这天守仁又从朋友手里接了差事,应酬一篇墓志,正在书房里忙活,宜畹走进来慢慢地说:“先把这放一放,我跟你商量个要紧的事。”

  宜畹这个人一心持家,她说的全是家务事,在这上头王守仁一向听夫人的安排。现在宜畹要跟自己说要紧事,守仁根本没上心,手不停笔,顺嘴说:“我听着呢,你说吧。”

  宜畹走上前来轻轻按住丈夫的手:“我跟你商量大事呢。你今年四十五岁,我也四十三了,一直没有孩子,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你有什么想法吗?”

  在这件事上王守仁早有了想法:“没孩子可以过继一个,我们族里人多,这事好办。”

  宜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就在王守仁耳边低声说:“你知道西林的三叔有个儿子叫守信吧?这是个老实人,没考上举人,家业也不大,现在已经有六个儿子了。我想跟你商量,把守信家的老五过继到咱家来,你看行吗?”

  宜畹说的这个堂弟守信王守仁是知道的。

  王守信是守仁三叔王兖(yǎn)的儿子,是个出了名忠厚木讷的人,一心只知道耕读为业,诗礼传家,什么营生也不会,家里穷苦,孩子又多。可王守信穷归穷,在亲戚中间名声倒好,王守仁对他颇有好感:“守信这人老实。”

  “是啊,我已经看过这个孩子了,叫正宪,今年八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人很机灵,《三字经》《弟子规》都读完了,现在他父亲给他讲《论语》,也有小半本了。问了他一些话,答得很好。”

  王守仁最信任夫人。听宜畹说已经见过孩子,也满意,他也没有二话:“守信那边答应吗?”

  “我托人带话问过了,守信也愿意。”

  见夫人像往常一样把事情安排得妥帖稳当,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守仁也懒得多动脑筋:“我明天去西林一趟,见见这孩子,都妥当的话,回来就和父亲商量。”说完又低头整理他的文稿。根本没看到诸宜畹坐在一边,两眼通红,泫然欲泣。

  过继儿子,对一个女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可诸宜畹实在没法可想了。

  自己不能生养,这个宜畹早知道了。十年前她替守仁收了个“屋里人”,守仁当庐陵县令的时候宜畹专门让杏儿去陪伴丈夫,自己在家苦熬,只等开花结果。哪知一晃五年,杏儿的身子毫无动静,宜畹就彻底绝望了。

  其实这几年杏儿虽然和守仁朝夕相伴,可王守仁是个专情的傻子,心里只装着“诸宜畹”三个字,从没正眼瞧过杏儿一眼,更不要说和她圆房了。可这世上有哪个女人会相信,自己的丈夫守着这么个年轻漂亮、温柔多情、娇憨活泼的“屋里人”整整五年,居然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一下?诸宜畹是个极有心计的人,可她再聪明,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竟会这么“傻”,傻到出了奇。

  是啊,王守仁就是这么傻!如果他能跟杏儿生下一男半女,宜畹也就解脱了,以后守仁和宜畹、杏儿就可以踏踏实实关起门来过日子,外人谁也管不着他们了。可惜王守仁对夫人太专情了,专情到根本就不去想别的女人一下,不肯看别的女人一眼。偏偏他就没想过:在当今大明朝,一个男人娶妻纳妾却不生孩子,他家的门户就立不住。

  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那个时代,这是真道理、硬道理。可王守仁平时对孟子学说奉为至宝,努力遵循,偏就这句话,他忘了。

  事到如今,诸宜畹只能认为:守仁是生不下一儿半女了,眼下除了过继,别无他法了。

  过继守信的儿子承继王家香火这件事,诸宜畹确实前前后后都安排妥当了。帮她安排这件事的,就是当年替她买了杏儿的那个王守度。

  当年王守仁下诏狱,贬龙场,诸宜畹估摸着丈夫这个官做不成了,为了等丈夫回家之后能享一份清福,就凑钱和余姚的娘家人合伙开了间绸布店,赚了些钱,又在山阴自己做了起来,生意上赚了钱,就回来买房买地置产业,整整经营十年,赚了几千两银子的身家!而她在山阴这边开店,用的正是那个骗了她五十两银子的王守度!

  王守度是市井上的一个混子,品行很不妥当。偏偏诸宜畹拿他当了好人。早先让这家伙骗了五十两银子,毫无察觉,还是一味地跟他打交道,后来又把店面房产交给王守度去管,十年下来倒也没出意外。这并不是因为王守度学好了,而是另有缘故。

  王家非比寻常人家,老父亲状元出身,以南京吏部尚书致仕,是山阴县里最大的官僚,每到年节,连绍兴知府、山阴县令都来拜望。这份威风足以镇住王守度,在王家的事上轻易不敢乱来。加上诸宜畹知书识字,精明过人,账目上的事一清二楚,王守度轻易不敢骗她。另外王家的生意做得不错,王守度帮宜畹管事,几年工夫也赚了不少钱,买房置地,混得有几分人样儿了,自己也挺满意。

  可王守度这种人是喂不熟的狼。帮王家做了十年买卖,虽然钱没少赚,可离他的期望值差得太远,平时抓不到机会,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旦有了机会,王守度立刻就会动邪心眼。

  眼下宜畹找王守度商量“过继”的事,王守度心眼儿一转,立刻就看出这是个机会。

  依古训,妇道人家要守三从四德,所谓:“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以前诸宜畹没有儿子,丈夫又不在身边,一切家事由她做主。这个女人太精明,王守度不敢跟她耍心眼子,可要是宜畹过继了一个儿子,等孩子长大些,她就必须把财产账目交出来,自己回到房里做她的官太太去。到那时,王守度在外掌控王家的生意产业,在内趁着守仁不在家,老父亲又不管事,把过继的孩子调唆到手,回过头来再摆布诸宜畹,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当然,要想借这个事儿摆布宜畹,过继回来的孩子也有很多讲究。孩子家里的父母得老实,好对付。孩子的年龄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年龄太大,懂事了,不容易控制;年龄太小不懂人事,被宜畹从小养大,养出母子之情,将来这孩子大了,当然什么都听自己母亲的,说什么也不会搭理他王守度。

  想来想去,王守度觉得这个过继回来的孩子年龄最好在十岁上下,既懂一点儿事,将来不会和宜畹特别亲近;又不完全懂事,能被他王守度调唆得来,控制得住。

  就这样,王守度替诸宜畹选定了守仁那个老实堂弟的儿子——年仅八岁的王正宪。

  王守仁回乡之前,守信和太太李氏已经带着正宪来给宜畹看过,宜畹对这孩子很满意。这回王守仁又亲到西林见了正宪,见这孩子模样俊秀可爱,举止大方得体,人也伶俐,一张小嘴挺会说。问他一些书上浅近的东西,也都有问有答,还当场写了一首诗给守仁看,虽然文字上并不怎么高明,毕竟八岁的孩子,也算难能可贵了。

  经这一番相看,王守仁对正宪这孩子很满意,回来就去找老父亲商量。

  在这个事上王华也没有多余的话说。

  毕竟守仁有一妻一妾,到现在也没生出一儿半女,老父亲又能说出什么?守信是同宗,人很老实,名声也好,过继他的儿子倒也合意,当下也就点了头。就此把过继的事定下来了。

  一个月后,守仁和守信两家把事情商量妥当,写了过继文书,请来宗族耄老、乡约里正,把正宪领到王氏宗祠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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