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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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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王阳明(第三部:此心光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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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奔南京巡抚表忠义,派刺客奸党动杀机

  (一)

  等江彬、许泰带着几万军马回到南京时,朱厚照已经不记得派这些人到江西去干什么事了。

  这些时候朱厚照在南京朝欢暮乐,天天喝得烂醉,日子过得太逍遥,已经有些懒得动弹了。见江彬、许泰、张忠这些人回来,立时备了一桌酒席,倒也不是庆功,也不是洗尘,只是大家一起吃几杯酒,找个乐子。

  此时的江彬心里却有一件心事。

  自从投入豹房,成了皇帝身边的宠臣,十来年了,江彬从没被任何人斗败过。想不到这次去了一趟江西,却让一个江西巡抚弄得站不住脚,最后落荒而逃了,江彬怎能不对王守仁怀恨在心。

  现在江彬连一顿酒都等不得,立刻就对朱厚照说:“皇上,臣此番到江西,探得一件谋逆大案!”

  “谋逆”两个字非同小可,就算朱厚照这样的人听了也会一愣:“什么谋逆大案?”

  “江西巡抚王守仁暗结宁王,意图谋反!”

  朱厚照正在喝酒,听了这话,忙把酒杯放下:“什么?你说王守仁暗通宁王?这不会!宁王的叛军不就是王守仁击溃的吗?宁王也是王守仁捉的,他怎么会暗通宁王?”

  “据锦衣卫所报,王守仁自到南赣巡抚任后,和宁王多有来往,他在南赣训练乡兵,收罗匪类,前后招抚收集的贼匪有数万之众,本是想拥着宁王造反的。谁知宁王起兵之后犹豫不定,又屡攻安庆不克,王守仁眼看京军、边军和湖广军马即将赶到,宁王又不能攻克安庆、南京,觉得宁王起事难成,这才出发暗袭宁王侧背,伺机将其擒获。实则王守仁是想借机收罗宁王所部,加上他自己的兵马,起兵谋反!”

  江彬所说的这些话真正是匪夷所思了,连朱厚照这样的人都无法相信:“王守仁若要反,应该和宁王一起反才对,哪有先灭了宁王,自己再回过头来造反的道理?朕看你是多心了吧?”

  “此事千真万确!臣得到锦衣卫密报后,已经拿获了王守仁派到宁王府里联络的湖广举人冀元亨,现在冀元亨已经招供:王守仁早在南京太仆寺少卿任上就与宁王勾结,是宁王使出重金买通朝廷重臣,保举王守仁做了南赣巡抚,王守仁一到南赣就与宁王共谋造反,冀元亨平时就在赣州和南昌之间往来传信。这次王守仁擒了宁王之后,将宁府财物数百万两据为己有,又把宁王部下死士两万余人编到自己部下,陛下驻跸南京之时,王守仁多次往返于南昌和赣州之间,在赣州调动军马,日夜操练,分明是想趁陛下到南昌时出兵袭击陛下銮驾,欲图谋反。”

  朱厚照连连摇头:“这话不对,朕记得这个王守仁前段日子闹得很凶,硬是不让朕进江西地界,非要把宁王送到京师来,后来不是送到杭州去了吗?”说着斜眼看了看张永。张永赶紧说:“老奴确实是在杭州从王守仁手里把宁王一干人等接过来的。”m.sxynkj.ċöm

  “是啊,王守仁这么做,分明是不想让朕进江西,袭击銮驾从何说起?”

  眼看朱厚照并没糊涂到家,张永赶紧追问了一句:“江大人,你刚才说有个叫冀元亨的,这是什么人?能否把此人提来,让陛下亲自审问一下?”

  这一句话可把江彬问住了。

  冀元亨落在江彬手里已经几个月了,这段时间里,这个书呆气十足的学究受尽了折磨,却一个字也不肯招认,江彬手里的“口供”都是假的。真要把冀元亨提来让皇帝亲审,立刻就要露馅儿。

  江彬也很机灵,眼珠一转,趁着张永的话还没引起朱厚照注意,已经转了口风,不再提冀元亨的事,却高声说:“陛下难道还没洞破王守仁的狼子之心吗?现在整个江西一省都被王守仁控制住了,他当然不想让陛下到江西,就连臣率领的军马进了南昌,王守仁都容不得,硬是把臣等从南昌城里挤了出来!臣看王守仁必是想要割据江西一省,一待时机成熟,就出安庆直下南京!如今王守仁手中的兵马已经是宁王大军的数倍,陛下不可不防!”

  “王守仁哪有什么兵马?他的南赣兵不过一两万吧?”

  “王守仁手里掌握着南昌、九江、吉安、赣州四卫兵马,这就是两万精兵!再加上他在南赣训练的乡兵也有四五万人,而且王守仁到南赣之后,一年时间就平定九府!那九府之内的贼寇都是十几年难以平定的巨寇大盗,王守仁怎么可能不到一年就全平定了?臣以为王守仁必是以谋反等语说动这些贼人,把他们招到了自己部下。如果把这几支力量都算起来,王守仁所率军马加起来约有十五万之众,而且比宁王的兵马更凶狠善战,早晚必成大祸!陛下不可不防。”

  江彬所说的话朱厚照实在不能全信,张永也急忙在一旁笑道:“江大人这些话未免有点儿言过其实了,现今叛乱初定,正是大快人心普天同庆之时,说这些话未免有点儿危言耸听的意思吧?”

  这些年和钱宁斗法的时候,江彬和张永暗地里已经结了盟,平时在皇帝面前总是明里暗里互相帮衬着。可今天江彬一力构陷王守仁,张永却不肯帮忙。江彬也知道张永心里实在不恨王守仁,自己硬要给王守仁头上栽赃,只怕张永一定从中遮拦,难以成事,干脆也不再多说,又换了一个腔调:“皇上,臣也不是肯定说王守仁就要谋反,只是有这个考虑。毕竟江西刚刚大乱了一场,人心不稳,王守仁手里兵权过重,也是不妥,臣以为陛下不如召王守仁来南京,就说当面封赏,如果王守仁单骑而来,说明他是一片忠心,陛下就好好封赏他,再委他以重任,调回京城任事,这样一来江西也安宁了,陛下也放心了,也不亏待了王守仁。若陛下召王守仁来南京,他却不来,则必是生了反心,那时陛下就不能有片刻犹豫,即时将此人收押严审,以防不测。”

  江彬这套话是对着朱厚照的心窝子说出来的。

  做皇帝的人,没有一个心里能对大臣完全放心的。江彬这话不管有理无理,朱厚照听了心里都要多想几遍。琢磨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就传朕的旨,叫王守仁来南京述职,若他来了,朕就当面封赏;若不肯来,再治他的罪也不迟。”

  领了圣旨,江彬和张永一起退了出来。张永笑着问江彬:“江大人,你看这道旨意怎么个传法?”

  刚才在皇上面前张永一直明着暗着和江彬较劲,江彬也觉出张永这是在变着法子护着王守仁。现在听张永这么问,忙说:“公公觉得怎么传旨比较妥当?”

  张永笑着说:“老奴觉得陛下这道旨应该由司礼监的人去传。”悄悄看了江彬一眼,又故意问了一句,“江大人觉得呢?”

  其实张永说的是多余的话,皇帝的圣旨当然要由内使去传,也就是说,应该由张永派人去传旨才对。可张永心里分明已经想到江彬这是要构陷王守仁,故而有此一问。一来点江彬一下,让他有所收敛;二来若江彬硬要对付王守仁,就让他自己把这层意思说出来也好。

  江彬倒也听出张永话里的意思了。可他眼下权倾朝野,势力滔天,真如同当年的刘瑾一样,早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既然他现在要收拾王守仁,也就不怕对张永明言,于是笑着说:“张公公,皇上等着呢,内使传旨太慢了,我看就派锦衣卫的人带着旨意去召王守仁吧。”说完这话就斜着眼睛看着张永,等他表态。

  张永知道自己眼下的势力斗不过江彬,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跟他斗。听江彬说了这话,立刻笑道:“还是江大人想得周到,我即刻把旨意誊写出来,就让锦衣卫的旗校去传旨吧。”冲江彬点点头,先到办公的地方,誊写了圣旨叫小太监给江彬送去,自己回到住处,立刻把庞二喜找了来,关起房门对他说:“有个事让你办:骑上快马去南昌,知会王守仁,就说陛下召他来南京面圣,当面封赏,要他无论如何尽快赶来,迟则生变!”

  庞二喜让张永给说糊涂了,忙问:“儿子听说这次由锦衣卫的人去南昌传旨,咱们再去传……”

  “不是传旨,只是个口信。我料定江彬不会派人去传这道旨,一心要让陛下误以为王守仁要谋反,不肯来南京面圣。如果陛下真的下旨去捉拿王守仁,江彬一定会借机害了王守仁的性命!”张永压低了声音,“江彬此次率军马数万做陛下扈从,前前后后都不稳妥,咱们不得不防。眼下能依靠的就是王守仁控制的江西军马,如果让江彬扳倒了王守仁,就没人能制他了,要让此人作起乱来,那可是天崩地裂的大祸!眼下你身系的是社稷安危,务必昼夜兼程赶到南昌,不得有失!”

  张永的语气十分厉害,把庞二喜吓得直缩脖子,可再细一想,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父亲别担心,儿子这就动身!”

  “悄悄走,别让锦衣卫的人盯上了。”

  “儿子知道。”庞二喜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二)

  这时候守仁还在南昌城里收拾局面。

  总算江彬、许泰这些人走得早,还没给江西一省造成多大的破坏,可南昌城里前后遭了两场兵劫,又被一把大火烧掉了半座城,百姓已经无以为生了。眼下守仁接任了江西巡抚,可手里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眼看着百姓啼饥号寒,只能尽力到临江、吉安、瑞州、抚州各府调取粮食送到南昌来赈济,又仗着自己是个掌着王命旗牌的副都御史,毕竟有几分薄面,派人到湖广、广东、福建各省布政、巡按那里去筹借粮食,总算弄了些来,让南昌城里的百姓能有一口稀粥喝,半个月过去,局面稍有缓解。

  与宁王死战之时守仁倒也是操心受累的,可那时候尚可支持得住。自打灭了宁王之后,守仁遇上的都是恶狼一样的人,应付的都是匪夷所思之事,天天劳神、日日受气,把个身子熬得实在吃不消了,整日发烧咳嗽,腹泻不止。那时候因为面对大事,好歹有一股子韧劲支撑着,现在好容易把江彬、许泰带到南昌的军马支应走了,灾民救济下来了,心里略一松快,顿时垮了下来,病倒在床,一连五六天烧得火烫,水米难进。

  好在有杏儿在身边没白没黑地照应着,又说些宽心的话来哄他;雷济又有才干,一个人把外面的公事都支应起来,丝毫不让守仁操心。就这么里里外外地瞒着、哄着、照料着,守仁的身子总算慢慢好起来了。这天在屋里坐着无事可干,忍不住又找了各府县送来的公文来看。杏儿见守仁又在这里操劳,想劝又怕劝不住,想了想,就笑着说:“先生精神倒好。今天闲着没事,到外面走走吧?”

  其实守仁的身子还没复元,看了些公文,觉得头昏沉沉的,身上也有点儿发冷,听杏儿这么说,就把公事丢到一边:“也好,到滕王阁去看看吧。”

  听守仁说去滕王阁,杏儿忙说:“南昌城里城外有的是景致,未必非要去滕王阁。再说先生身子刚好,滕王阁毕竟离城远些,天气又冷,江上风又大……”

  不等杏儿再说下去,守仁已经微笑道:“不必瞒着,其实我知道,攻克南昌的时候那一场大火烧了半座城,滕王阁也已经毁了。可滕王阁是南昌城的根,历朝屡毁屡建,这次虽然烧毁了,必定还会重建。我想去看看烧掉的滕王阁是什么样子,将来要是有了机会,再来看看重建起来的滕王阁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整座南昌城都重建起来了,一定比现在更繁华更热闹。”

  听守仁这么说,杏儿也不好再拦,低声问:“那咱们坐车去吧?”

  守仁也知道这是杏儿的一颗细心、一番好意,不忍违拗她,就笑着说:“坐车好,又暖和又不累,就坐车吧。”

  当下杏儿找了厚棉袍给守仁换上,叫人备了马车,和守仁一起坐上车慢慢驶出了章江门。只见城外江滩上那座曾经恢宏奇丽的滕王阁如今只剩了一个空落落的台基,那惊鸿展翼般壮阔的楼宇,连点儿痕迹也没剩下。

  守仁被杏儿搀扶着下了车,默默地走到台基下,眼看青石土坎间到处都是残砖破瓦、烧焦的木炭,低低叹息一声,仰起脸来看着天空,半晌不语。杏儿怕他伤感,正在琢磨着说什么话来哄他,却听守仁缓缓说道:“滕王阁全高四十二尺,周围七十四丈,内七外三,左右二亭,南昌城里的人都是见过的,衙门里也一定有图样。有这台基在,又有图样,将来重建一定不难。”

  原来守仁看天看地的,是在规划着以后重建滕王阁的事,杏儿心里一宽,不由得笑了:“有先生这样的人坐镇江西,不但滕王阁能重建起来,就是整座南昌城重建起来也不难。”说到这儿自己也忍不住叹了一声,“江西百姓也是有福,摊上先生这样的好官了,不然得死多少人,遭多大灾。先生知道吗?南昌城里大大小小为先生修了好几座生祠了,不知多少人家里供着你的画像呢。我去买菜的时候常听到百姓说先生的好话,听了心里可高兴了,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彩,有时候真想跟他们说我是先生的……”说到这儿脸上一红,没讲下去。

  守仁知道杏儿要说什么,经了这些事后,他的心里也渐渐有了杏儿的位置,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下次你就跟他们说:‘你们不要只夸王守仁,其实我也有功劳!要不是我舍下性命救这个王守仁,他早就死了,也不会来救你们这些百姓了。’”说着轻轻握住杏儿的手掌。

  杏儿给守仁这一说笑,倒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说:“我哪有什么功劳呀。江边风大,先生不要久坐。”

  守仁点头道:“坐坐就走。”自己走到江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杏儿站到上风处,侧过身来,尽量替他遮着些风。

  就这么坐了一阵子,忽然有一辆马车从章江门里飞跑出来,一直来到江边停住,车里钻出一个人,却是雷济:“都堂,从南京来了个太监,急着要见都堂!”

  听说从南京来的太监,守仁忙问:“皇上有什么旨意?”

  “他手里没有旨意,只说有个口信,非要见了都堂才能说。”

  眼见事出蹊跷,守仁也不敢耽搁,赶紧回到巡抚衙门。这时候庞二喜已经等在书房里了,见了守仁忙迎上去:“王大人,咱是司礼监张公公派来的,跟大人说一件事:皇上下旨召王大人赴南京论功行赏,大人立刻动身,路上片刻不要耽误,越快到南京越好!”

  一句话把王守仁说糊涂了:“皇上命下官去南京?有旨吗?”

  “有旨。这是陛下亲口下的旨,已由司礼监誊写交给锦衣卫传旨了,估计传旨官不日就到南昌。”

  “那本官应当接旨即行,旨意未到就出发,不合规矩。”

  庞二喜是张永的心腹,明白张永的心思,眼下他也是一心要救王守仁,见守仁满腹疑虑,略想了想,觉得眼下必须把事说开,就走过去关了房门,压低声音对守仁说:“王大人,咱家今天说的都没有凭据,信与不信都在大人。宁王谋反之时大人给陛下上了一道奏章叫作什么《奏闻伪造檄榜疏》的,内里有‘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又劝陛下‘罢出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有这话吧?”

  臣子们上的奏章都要经过司礼监,眼前这个太监知道自己奏章里的内容倒不奇怪。守仁和这个庞二喜在杭州时也有一面之缘,虽然当时闹了一场,可也知道这个太监是张永的心腹,看着张永的面子,对庞二喜也有七分的信任。现在听庞二喜这么说,就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www.sxynkj.ċöm

  “王大人这两句话是在指斥奸贼,可那奸贼是个手眼通天的人,他已看到奏章,并起了杀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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