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步步惊心.下》(6)
有可能母以子贵。
她低声说:“阿玛对姐姐寄予厚望,以我们的家世,姐姐的聪慧和容貌,只有做……”她忽然惊觉收了声,我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她点头道,“才不至于委屈了姐姐。可相较其他阿哥的出身,八爷实在……”她摇摇头说,“阿玛虽不愿意,可姐姐中意八爷。自小我们兄弟姐妹,就姐姐一人敢和阿玛对着干,偏偏阿玛每次总是顺了她的意。”
她沉默了会儿,唇边荡起几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可如今才知道,女人都是最傻的,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也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只为了可能的温暖。姐姐就是那只傻蛾子。姐姐和八爷从未真正说过话,只见过几面,可就那么几面就让姐姐定心要嫁给他了。”
明玉侧头看着我,缓缓道:“姐姐出嫁前和我讲,她第一次注意到八爷是一个春天,姐姐正要出宫,经过汉白玉石桥时,八爷正斜倚着桥栏赏景,远远看去,洁白拱桥、翠绿垂柳中的八阿哥竟像谪仙人一样,不沾半点儿凡尘,让人不敢惊扰。姐姐在远处静立了很久,才不得不从桥上过,当姐姐给八爷请安时,八爷回头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却不知道,拱桥上的姐姐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很久仍旧呆立着,他回头时眼中迅速掩去的几丝伤悲让姐姐从不知道愁的心竟也无故落寞起来。”sxynkj.ċöm
她叹了口气道:“从那后,但凡八爷的点点滴滴姐姐都上了心,八爷平日功课如何,八爷骑射如何,凡事都细细打听。八爷骑射得了皇阿玛赏赐时,姐姐比八爷还显得高兴;八爷字写得不好受皇阿玛责罚时,姐姐在家苦练不休,如今姐姐的一手好字就是如此来的;因为八爷聪敏好学,很得皇阿玛眷宠,十五岁时皇阿玛就命他掌正蓝旗大营随驾亲征大漠,后来又因为八爷胆识过人、谋略出众,皇阿玛特地题诗夸赞八爷:‘戎行亲莅制机宜,沐浴风霜总不辞。随侍晨昏依帐殿,焦劳情事尔应知’,消息从大漠传回紫禁城,姐姐把诗誊抄了不下千遍,一吟再吟,好像自个儿在沙场建了功勋;八爷十七岁就被封了贝勒,是众位阿哥中年纪最小的,一向不喝酒的姐姐喜得竟然在家大醉一场。从小到大,八爷从不知道他的一喜一怒、一哀一痛都有姐姐相陪。”
我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八阿哥居然也亲自上过战场?还被康熙赞誉“戎行亲莅制机宜”!
十福晋推了我一把:“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我想象不出来八爷在沙场上的样子。”
十福晋点头笑说:“是呀!他那样的容貌气韵感觉好似只应煮酒论诗、拥炉赏雪才不亵渎。不过姐姐说,八爷上了战场绝对不逊于‘兰陵王’。”
我喃喃道:“才武而面美,貌柔而心壮。因音容兼美,恐不足威赫,常着假面以对敌。击周师金墉城下,以五百骑士克周军重重包围,勇冠三军,齐人壮之,特为舞《兰陵王入阵曲》,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
十福晋笑道:“难怪爷和十四弟老说你冰雪聪明,我读书不多,听着你好似和姐姐当年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微摇了下头道:“我只是拾取了你姐姐的牙慧,真正懂的人不是我。”
她垂目静默了半晌,轻叹道:“从舅舅到哥哥,姐姐为八爷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连我嫁给十阿哥,都有一半原因为他,可八爷呢?他的心根本不在姐姐身上。你姐姐做过什么?就连笑都是若有若无的,可八爷面上虽冷淡,暗中却一直维护。当日大哥送姐姐一面琉璃屏风,上头的画比较别致,非一般山水花鸟,而是草原景致。你姐姐看到时,多瞅了几眼,结果没多久,一面绘制着西北戈壁风光的琉璃屏风就送到了你姐姐屋中,怄得姐姐立即就把大哥送的屏风砸了。”
我长叹口气,无话可说。
两人靠着树干,沉默了半晌,我道:“我能理解八福晋的心情,可她不能因此迁怒于我姐姐。”
明玉冷哼道:“迁怒?你真是没见过什么是迁怒。以姐姐的计谋手段、我们的家世,她若成心对付你姐姐,她还能在佛堂里念经?不过是打鼠忌着玉瓶儿,不能下手罢了!”
我又悯又气,道:“我姐姐是老鼠,那八爷也是老鼠,你姐姐也跑不了。”
她瞪着我,我回视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扑哧一笑。她扭头道:“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气,何况姐姐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姐姐已经够克制了。”
我轻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那是我姐姐,看到她受委屈,不管大小,我总是难受的。”
她道:“我明白,不过说开了,我们将来应该不会再为这个吵了吧?你不用一见我就躲,他也不必为难。”
我好笑地看着她问:“他?他是谁?”
她笑嗔了我一眼,道:“冰糖葫芦,你装的哪门子傻?”
我呵呵笑起来。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也有相对而笑的一天?
在两人的笑声中,闻得鸟儿飞落于树上,唧唧啾啾地与我们笑声相和。她站直身子,向外行去:“该回去了。”我紧跟她而出。
她回头看着我,一面绕树而行,一面向我笑说:“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话音未落,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在那里!”我正要抬头随声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腰身一紧,已被快速揽到一边,脑子还在发木,就听到十福晋的惊叫声。我忙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被四阿哥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脸脸相对。
我怔怔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愣怔。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又都蓦然反应过来,我急急地从他怀里甩脱,他也猛地放开我。
还是精神恍惚,无意识地打量着四周。树干上钉着一支白羽箭,箭尾仍在颤颤而动。十福晋被十阿哥侧搂着趴倒在地上,十阿哥脸带惊恐地扶福晋站起。
远处站着弘时,手握弓箭,面色惶恐,呆呆立着。他脚旁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太监。
十福晋起身后,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声问:“怎么回事?”
十阿哥三分惊三分怕,带着怨气瞪着弘时,怒问道:“如果不是我恰巧寻人而来,你要闯多大的祸?”
太监跪行着上前,一面重重磕头,一面回道:“奴才万死,主子射鸟追到此处,奴才本该多几分谨慎小心,却没留意到树背后有人,又不承想福晋恰好转了出来,没来得及提醒主子,惊吓了福晋。奴才该死!”
四阿哥看着弘时冷声斥道:“还要呆站多久?”
弘时一个激灵,忙上前跪倒在十福晋身前,磕头告罪。四阿哥看着跪在地上的弘时,肃声道:“做事前从不肯看清楚,只知道一味贪功求先。”
十福晋向四阿哥请安后说:“他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伤着人,孩子贪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壹趣妏敩
四阿哥道:“福晋虽不计较,可该受的罚却不能少。”顿了顿,喝道,“还不磕头谢恩?”弘时忙向十福晋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四阿哥又对地上跪着的太监道:“回去找管家领罚。”太监忙磕了头,站起来,躬身倒退着碎步离开。
我静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思却全在别处。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过神来。十阿哥担忧地问:“吓着了吗?”
我忙一笑道:“没什么事情,只是心有点儿慌而已。”
十福晋笑说:“怎么每次和你在一起,总会闹点儿事情?还以为这次会不同呢。”
十阿哥诧异地看向十福晋,十福晋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就不能和若曦说笑了?”
十阿哥脸色讪讪,又带着几分喜悦,傻傻看着十福晋。十福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撇开了脸。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十阿哥回过神来,脸色越发讪讪,挠了挠头道:“我走了。”说完向一旁的四阿哥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而去。我向十福晋躬身行礼,笑道:“福晋还不去追?肯定在前面等着呢!”十福晋嗔了我一眼,向四阿哥行礼告退,慢步而去,越走步子却越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话问你。”他停了脚步,人却未转身。我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待我清醒,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凝视着树干上的白羽箭,心里酸酸楚楚、有喜有伤,原来我还是幸福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身子挡在我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他冷冷道:“你不必多想,若给我点儿时间考虑,我肯定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说:“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儿,从我身边快步走开。
我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我走到树边,轻轻抚过箭上的白羽:谢谢你,让我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试着拔箭,却因入木很深,纹丝不动。有心去找柄小凿子,又怕万一走开后被别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太监从远处经过,忙高声叫了他过来,他帮着拔了一会儿,发现也拔不出来,只得匆匆去找了凿子。两人折腾半晌,终于把箭取了出来。
我喜悦地道:“真是多谢你。”有心谢他些银子,却身无分文,只得问道,“你在哪里当值?”他忙笑回清楚,我记下后,握着箭转身而去。
◇◇◇
十一月二十日,是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两枝翠竹搁在她宫门前。事过境迁,冷静地想,忽觉得她的早走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走时,康熙虽对八阿哥有忌惮之心,但表面上一切还好。若让她目睹着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厌,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儿工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
接着听到十四阿哥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像是人随手丢弃的,应该是特意摆在这里的。”
半晌没有声音,八阿哥淡淡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
十四阿哥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
十四阿哥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阿哥说:“八哥,你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致伤了身子。”
静静过了会儿,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儿,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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